古格迷梦(102)
作者:达闻西
他笔下简单的一笔,便是一座神山、一片绿洲、一条诞生了神明的河流。
她笑了。眉眼盈盈,嘴角弯起。
“不好看。”
可眼神中的那道光,怎麽都消散不开,久久地落在了这幅属于她自己的画上。
这个回答,完全在关越的意料之中。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脾气,从三百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不会改,也不必改。
站在她的身边,关越轻声又问:“还有什麽想加的吗?”
少女摇了摇头。
她想要的只是一幅属于自己的画,想要有人能记住自己。关越为她所画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这不仅是一段关于古格和她的故事,更是她与他之间的故事。画上河流流经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他们共同的回忆。
她只问:“今晚能画完吗?在明天天亮之前?”
关越笑了。他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如果不是为了今晚把它画完,他又何须深更半夜偷偷山上来呢。
他笑道:“你想要的话,就可以。”
兰泽也笑:“那就画吧。”
*
夜越来越深,山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关越戴着手套执着画笔,精神紧绷着,并不觉得冷。但身后的的小姑娘已经有缩成一团的趋势,呼吸声也重重沉沉的。
他回过头,她正好打了个哈欠。
“困了?”
“嗯。”兰泽眯着眼睛,刚点了点头,又立马睁了开来,“嗯?不困。不想下山。”
“我没想让你下山。”
关越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画笔和工具,收拾进工具包里。兰泽看到他的动作,以为他今晚不想再画了,疑惑地眨了眨眼。
却被他摸了摸脑袋:“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拿东西上来。”
“什麽东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留了个手电筒给她,自己带着头灯下山去了。目送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门,兰泽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打起了哈欠。
困困的,也冷冷的。
不过,只一会儿功夫,刚刚下山的关越又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床厚棉被,棉被里塞着一股囊的小零食。
之前三令五申规定组员们在殿里要守规矩的关三组长,自己当了这个犯大忌讳的违规人员。又是吃又是睡,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估计一脚就踹过去了。但是为了兰泽,他的底线总是一点点往下降。
见到小零食的兰泽,眼里的光芒尤甚。
她笑道:“这是上路饭。”
在冈仁波齐时,她就说过这个词语。那一次,关越给她解释过上路饭在汉语中的另一个含义,希望她能别这样乱讲。但显然,她没把他当时的话放进心里。
但那又有什麽关系呢?
他笑着。
他想告诉她,带着奶油蛋糕的王安林明天就回来了。但这奶油蛋糕实在被她记挂了太久,他想给她个小惊喜,话在嘴边过了过,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明天她就知道了。
夜深人静,雨声绵绵。
兰泽裹在被子里,一会儿困倦一会儿清醒,嘴里含着糖,看着墙边的男人为她作画。
集中了注意力的关越全神贯注,在每一个细节上精益求精。这条彩带不算长也不算宽,可承载着的信息,对他而言无比的重要。他力求每一笔都是锦上添花,也求每一笔都能让身后的小姑娘真正喜欢。
时间在两人的无声之中流逝着。
土林东尽已有破晓的曙光从漫漫远处泛起,当扎布让山顶悬挂的经幡,在第一屡晨光中弥散开一夜的雨汽,关于象泉河的最后一笔,也终于在关越的笔下完成。
他笑着回过头,想再问问她,却发现身后只剩下了一床被子,和被拆开的糖纸。
那双总是望着他的水亮亮的眼睛不见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也不见了。依然注视着他的,只有墙上那一幅绘制了三百多年的关于她的画作。
而她。
无影无蹤。
*
兰泽的消失,就像她的出现。
无声无息,没有预兆。
不仅是她的人消失了,跟随着她一同消失的,还有所有人关于她的记忆。
天光大亮,扎布让上下的人们,与往常无异般从睡梦中醒来。群培早早地準备好了早饭,睿子和老明嘻嘻哈哈地,分食着刚刚回来的王安林所带来的奶油蛋糕。
没有人还记得兰泽,就连群培,也没有对离开的少女问起一句。
如同那一日忽然消失的十万古格人。
糌粑和牦牛肉,在边聊边吃早餐的人群之中传递。关越手持着藏刀,又割下了一块肉,放在了兰泽留下来的那只木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