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126)

作者:明开夜合
古叔走了出来,小跑两步跟上楼问津,一道往大门口走去。

那身影下了台阶,穿过庭院扶疏的花木,便再也看不见了。

梁稚低下头去,把额头抵在扶手冰凉的皮面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时候收到过一份礼物,是上发条的音乐娃娃,玩久以后,梳齿不知什麽时候磕断了一根,于是那首生日快乐歌,在唱到第三句的时候,因为缺了一个音符,仿佛漏电一样,十分的怪异。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缺了梳齿的发条娃娃,拧紧了发条照样运作,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奏出来的旋律有多麽的不对劲。

——她也搞不懂自己了,这不是她早有预料的结果吗,为什麽真的发生以后,她是如此的不开心。

/

这次庭审,沈惟慈和沈惟茵也从香港回来了。

沈惟彰的案件尚未开庭,但锒铛入狱已成定局。沈大嫂同他离了婚,带着儿子去了雅加达。

沈家原本便人丁不兴,如此更显寥落。沈母而今同沈惟慈一起住在香港,过着几如槁木的生活,兴许,唯一的盼头便是看着沈惟慈完婚,再为家里添一个新生命。

只是无论沈母如何的软硬兼施,沈惟慈都不肯答应出去相亲,只说做医生的工作忙,实在无暇分心,况且,这已然是新时代,四十来岁方才结婚的,大有人在。沈母每每念叨,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是活不到那时候了。

姐弟两人在庇城能逗留的时间不长,返回香港之前,沈惟茵去与梁稚见了一面。

这日难得的气温不算过分炎热,沈惟茵说好久没有户外活动了,不如一起去赛马公会骑马。

两人换好马术服,到跑马场时,工作人员已将马牵了过来。

梁稚自然选了凯瑟琳——楼问津是以她的名义认捐的凯瑟琳,根据协议,除去身体不适和定期休养等特殊情况,她对凯瑟琳永远有第一选择权。

退役后的凯瑟琳,比在役时养得胖了一些,一身黑色被毛依然油光水滑,可见被照顾得不错。

两人绕着草场跑了几圈,风过耳畔,分外自由。

跑得出了汗,便从马上下来,牵住了缰绳,边走边聊天。

“所以,维恩为什麽不答应相亲?我觉得工作忙一定是借口。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无法在一起?我猜,要麽那人是有夫之妇,要麽……并不是女人?”

“……维恩哪里是这样新潮的人。”沈惟茵有些想笑,却把微微泛红的脸别过去,伸手捋了捋头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具体什麽原因我也不清楚。我不同他聊感情问题。”

“好像没做什麽,这一年就又要过去了。过完年,我就二十五了……”梁稚不由感叹。

沈惟茵望向她,“所以,你就打算这样继续下去吗?守着公司和你愧疚感。”

梁稚立即不作声了。

“我当时听维恩告诉我说,楼问津替我和他安排了后路,觉得非常惊讶。我相信人不是无缘无故的高尚,而是一定有非要高尚不可的理由。阿九,你觉得楼问津的理由是什麽?”

“是我。我知道。”

“那麽,在你的心中,他对你的爱,不及你自己的负罪感重要是吗?”

梁稚一惊,“我……”

“有时候,牺牲奉献也会成瘾,因为人会陷入自认伟大的陷阱里——我从前就是这样。阿九,你莫非要等到你父亲把这十七年的牢役服完,才觉得自己在道德上还完了这笔债吗?”

梁稚陷入沉默。

“阿九,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这回回来住的酒店,恰好和楼问津是一家。前几天在餐厅吃饭,我和维恩恰好听见楼问津在同别人打电话,他似乎打算报考英国的什麽学校,已经在全力做準备了。如果十一月的考试通过,至多明年八月,他就会去往英国。”

不知不觉,已经从草场的这头,走到了那一头。

梁稚背靠住木质的栅栏,擡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凯瑟琳的头。

凯瑟琳发出一声愉悦而明亮的响鼻。

/

晨起的雨下到中午,终于转小,目之所及一片白雾茫茫。

梁稚第三次拨下六楼的楼层对讲机,依旧无人响应。

她把右手抱着的东西换到左手,从包里摸出手提电话——一贯办事靠谱的古叔第一次掉链子,电话没有充上电,在她拨下第二个号码时,便电量告磬了。

没办法,她只好把沉重的手提电话塞回包里,一手抱东西,一手拖行李,在细雨之中,往外走去。

所幸这周围她熟悉得很,知道一百米之外就有一座公用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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