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会有回音(65)
作者:听灯
宋修然告诉她,向患者隐瞒病情根本上只是家属为避免对病人造成突如其来的心理沖击和意外而采取的一种措施,实际上病人会怀疑,还有可能拒绝治疗,他懂林槐序为什麽不愿意对患者撒这种“善意的谎言”,医生只要尽全力治疗就好,任何人都有权知道真相,这也是对生命的敬畏,可他还是认为,尽可能给予病患最大的人道主义关怀也是医生该做的。
盛昕音说:“这个问题就好像先有鸡还有蛋,没有标準答案。”
宋修然就笑了,“是啊,我们上学时打辩论赛,双方就这个论题吵了一整天,最后谁也没辩赢。”
盛昕音轻笑着与他碰杯,“所以,遵从本心,问心无愧就好。”
也是在那天,盛昕音得知林槐序因为无法走出十年前那场医闹的影响而患上了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控制。没想到,才几个月,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人的道德感低下一些会不会更好呢?如果没有自责和愧疚,生活会很顺利。
因为不会自我怀疑,自我破坏。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葬礼接近尾声,衆人轮流上前与家属握手。
盛昕音听到旁边的人小声寒暄着,讨论逝者生前的模样,隐约有一些模糊的声音传来,“林主任抑郁症都多少年了,一直都没事,怎麽突然就跳楼了?我听说前阵子宋医生因为评职称的事还当衆跟他大吵了一架……”
“听你这话的意思,宋医生还要为林主任的死负责了?”
“我可没说。”
“唉这种病最经不起压力了。”
“任何刺激都有可能成为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
盛昕音转眸与身旁的周屿对视了下,“我去和宋医生打个招呼。”
周屿了然地点点头,“去吧。
盛昕音牵牵他的手,“你到外面等我一会儿。”
“好。”
盛昕音在火化室外面找到宋修然,他身板挺拔,西服非常干净整齐,神色却很憔悴,眼下青影隐隐,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两人站在走廊上一扇玻璃窗前,外面正对着绿化,花坛里有一株高大的绿植,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样子,墓园和殡仪馆的植被总是丰富而繁茂。
宋修然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十年前,给林老师做完手术出来,我碰到你,你也是这麽看着我。”
盛昕音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能安慰他,“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有个观点我很认同,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只要我们还记得林医生,那他就不算是真正的离开。”
宋修然颓然地笑了下,又说:“其实这两年,林老师的躯体化症状已经很明显了,现在他走了,或许比起痛苦的活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盛昕音没作声,她认为对方此刻或许她静静地当好一个倾听者。
“林老师去世前一天我还跟他吵架了。急诊送来一个建筑工地摔伤的工人,坠落伤,三层楼高,四肢没反应,脊髓损伤,家属只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说是他父亲,也在工地打工。老爷子问怎麽才能治好?骨科那边的医生吞吞吐吐地说得很委婉,林老师直接告诉他父亲,没法治,会瘫痪。”
在这些事面前,盛昕音总会无端词穷,她神色悲伤地扶住宋修然撑在窗沿上的胳膊,似乎要传递给他一些力量。
“我没忍住,回去时跟他吵了几句……我有时候真的理解不了他,明明做了那麽多,当着患者和家属的面,却偏要把话说得那麽绝情。我刚入学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但我知道,是十年前的医闹毁了他。晚上我跟他道了歉,他还说我太理想化迟早要吃亏,谁能想到……”
宋修然的内心饱含着苦涩,眼眶不由自主得红起来。
火化室的门打开,林槐序的家属从里面走出来。
宋修然连忙迎上去,为首的女人微微低着头,满脸泪痕,神色冷淡,“不用了。”
宋修然伸过去要扶她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地叫了句,“……师母?”
“老林办公室发现的遗物我们已经交给警察了,等事情查清楚再说吧。”
“遗物?”
林槐序的家属们没再多说,相互扶持,小声啜泣着向外走去。
等他们离开后,盛昕音走到宋修然跟前,“什麽遗物?”
宋修然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我不清楚。”
他一遍遍地回忆,林槐序前一晚明明还好好的,和他一起到科室巡了一圈病房才回家,怎麽突然间就跳楼了。
虽然警察勘查完现场,是自杀的结论结的案,但这只能说明跳楼这个举动当时是林槐序自发做出的,不代表之前没有外力因素促使推动他做出了这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