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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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等晋纯出来的功夫,晋苏慈爱地看着文令仪,温声道:“襄襄,如今到了洛阳,你不要太过不安,也当和南边一样,什麽事都有舅舅顶着。不管怎麽样,也算是回家了啊。”
他叹了一声,举目望了望周遭,深陷的眼窝中满是怀念。
文令仪“嗯”了声,却低下了头。
洛阳是她曾经的家,可她的家早就没了。母后、父皇、太子哥哥,七年前就死在了拓拔宪的大军手上……刚才从宫道经过的时候,她仿佛能隐隐约约听见刀斧击打的声音,还看见把宫道染得暗红的赤血,那时倒在地上的人还在微微抽搐,身上的血大半深深渗进了地缝当中,血却还在流,便溢了出来,积在砖面上,走过便是一脚的血色泥泞。
……
拓拔宪将他们安排到了昔日的西宁公府,铜驼街上,占地极广。入府之时,还有人称舅舅“晋公”,文令仪就这样跟在舅舅身后,一路向前走着。还未到正厅,忽有个八九岁的童子跑了出来,瘪嘴含泪叫着“舅公”“姑姑”“姑父”。
文令仪心中一惊,紧接着便是一喜,牢牢牵住他的手蹲下来,将他左右都转了看看,“阿洛,你怎麽在这儿,姑姑还以为你……”
文洛搂紧她的脖子,依恋地蹭着她道:“那些人骑着马把我送来这里的,姑姑去哪儿了?”
原本他和姑姑被押解在同一辆马车,快到洛阳时,他被人单独送到了另辆车上,姑姑不肯,还被那个黑脸大将军强力抱着塞到了车上,用木条将门窗都钉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要再也见不到姑姑了。
却也想着,他死了,姑姑是不是就没事了。
文令仪也以为那是拓拔宪下令在路上将文洛处死,毕竟斩草除根,宋国虽败了,文洛却是宋王,留着到底是魏国的祸害。而从南边一路走来,路途遥远,弄死一个孩子还不是那些人随随便便便能做到的事吗……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将短剑藏在袖中,不惜代价也要杀了拓拔宪。
可是万万也没想到,拓拔宪不仅没有杀他,而是将他留在了西宁公府,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几日不见,还胖了些。
文令仪被恨意蒙罩住的眼儿终于睁开了来,一点点想着来龙去脉,要把一切都想通。
次日,文令仪正站在窗前想着如何应付拓拔宪,忽然听见门外有了阵脚步声,回头看去,是晋纯背手进了内间,见她皱着眉头,走过来道:“谁惹襄襄不高兴了,眉头皱得紧巴巴的。”
文令仪松开了眉头,轻轻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其实只要告诉舅舅和哥哥,应付拓拔宪并不难,可她偏偏最不想告诉自己最亲近的这两个人,自己曾在魏宫被拓拔宪欺负过。
晋纯从身后拿出根淡粉梅枝来,隔空打了下她的鼻尖,花瓣抖擞着,还落了几瓣,文令仪拿手接了,端详了下,“淡淡的,真好看。”
晋纯将梅枝塞到她手里,“笑得比哭还难看,哪里好看?襄襄,我想你像从前那样快活,不需要很高兴,人哪有一直傻乐的。而是高兴就笑,难过就哭,想要什麽东西、办什麽事都跟哥哥说,这样就好了。”
文令仪接过花儿,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轻轻靠在他手臂上,指尖撚着花枝,看着窗外嗯了声,过了会子道:“哥哥,你搬到内间来好不好?”
晋纯身子一僵,一半是伤口痛,另一半则是惊喜,垂眼看着她乌浓的长睫上下轻眨,每一下都眨在他的心上。从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妻子会是她,本来是抗拒的,见了她就觉得是她了。那麽小的小人儿,甜甜地叫他“哥哥”,问他读书累不累,习武辛不辛苦,一点儿没有公主的娇蛮习气。其实这些年都忍过来了,便只是一辈子看着她,守着她,都叫他心甘情愿,更何况她如今还愿意……
只是想到自己背上的伤,怕她见了哭红眼,只得笑着打岔道:“襄襄晚间还是怕?要人陪着?”
文令仪擡起眼儿,娇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好意思,又飞快地挪开了。
“嗯。”她几不可闻地答了声。
晋纯心中顿时如惊涛拍岸,却更加不敢露出伤势,只得强忍着酥痒道:“等……七日之后好不好?”
一向没被他拒绝过的文令仪难以置信地看了眼他,咬了下唇儿,脱口而出,“为什麽?”
又马上松开了,“算了,我胡说的,哥哥不要当真。”
明明之前他想过圆房,两人也试过,只是衣衫还未褪干净,她先怕得哭了,几次都不成,这才停了。那现在他为什麽要拒绝?
但拒绝就是拒绝了,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到了这一步已是极限了。也许是哥哥有了别的想法,她该成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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