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极又痒(9)
作者:扬枚芝
冷静下来之后,我用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
「Echo,在忙些什麽?」
外面是老庞夫妻和她在厨房整理食材和閑聊的声音。
对方回複很快:
「在相亲」
我的头脑此刻乱得像是被十几只猫争相团弄过的毛线球,甚至没有能力去分析她的回複是什麽意思,脑海中只是不自觉地把“相亲”和见到我这件事串联起来。
她刚刚说我瘦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水珠还没擦干,下巴新冒出来的胡茬显得邋遢落魄,眼下晕着熬夜的淡淡乌青,眼睛里还残留着不太明显的红血丝,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茍的头发此时也散落在额前。
她没有因为看到我而转头就走。
她说我瘦了,她眼神绝不是冷漠的,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短暂的心疼和眷恋是我最熟悉不过的。
她仍然记得我以前的模样。
我想起那晚她仅凭着模糊侧脸就看出是我。
所以说,我还是有希望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欣喜不已,对着镜子笑起来。
那样子像极了野狗在摇着尾巴示好,对方只是简单挥挥手做个假动作,就妄想着求对方当自己的主人。
第 8 章
「可惜遇到了前男友」
她又给我发了这样一条微信。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重新见到她的欣喜并没有因为这条消息而减退半分。
久别重逢让我的心髒跳动剧烈,让我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加速流动,心口那些曾经受伤又痊愈的伤痕不由地全数崩裂。
这种疼到发痒的感觉让我有些熟悉,脑海中闪现出过去的种种。
那时我藏身于德累斯顿的中餐馆,通过老板以往混迹欧洲的经验和人脉,我利用餐馆少得可怜的休假时间去往几个城市一些不太见光的地方找寻消息,最终在威尼斯一家破旧的地下小酒馆打听到了我父亲的行蹤——他在国内的外贸生意破産后就谎称找到新的投资人,一直瞒着我和母亲流落在国外,直到他又因为牵扯进某些违法産业中欠下巨额债务,为躲避债主方的追讨,他将刚开始出国读研的我出卖了,故而令我不得不中止学业四处奔逃。
酒吧的老板是个美国人,老板娘是华人,每日迎来送往,接待过不少亚洲面孔。这样昏暗不见光的灰色场所就是一个消息的集散地,我软磨硬泡终于以不菲的价格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事情有所进展,这让我松了口气。
我在这里终于可以放松地喝一杯,在老旧的木桌台上结识了一个骨架瘦削却眼神如鹰的中年广东人,当然也只是共同喝酒的短暂交情,他向我透露了不少父亲债主方的信息。
大约是老板娘喜欢粤语歌曲,那晚小酒馆里放了不少经典粤语歌。
当放起《春夏秋冬》时,熟悉的旋律让我想起夏日午后的教室里,她嬉笑着往我耳朵里塞耳机的场景,美好,让人怀念。
“刚才这句歌词是什麽意思?”我问身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广东人。
“烧得肌肤如情,痕极又痒……这句?”他重複了一遍刚才的歌词。
我点头。
“字面意思啦。广东话,痕就是痒嘛。太阳照在身上痒痒的,你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后来我总会想到这句歌词,尤其是在一次摔伤腿、即将痊愈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痕极又痒”这四个字。
废弃死去的血痂瘢痕慢慢脱落,新鲜的皮肤正在生长,又痒又痛,让人无法忽视。
在异国他乡很长时间未与她联络,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这段被我亲手毁掉的感情,再痛的伤口总会愈合。
却没想到,任何一闪而过与她有关的事物都会让旧伤複发。
那些愈合之后留下的疤痕仍然令我痒痛,忍不住想抓,却又会重新破裂,变成新的伤口。
就像此时,我假装痊愈的所有,又因为与她的重逢而溃散得疼痛发痒。
我顺理成章地在老庞家留下吃午饭。
今天雨下得很大,缓解了夏日的闷热,我们在老庞家的客厅里吹着空调吃火锅。
我好几次以蒸腾的热汽为掩体,偷偷看她,可她的眼神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这个菜我记得路沉最爱吃了是吧。”
“对啊。颐可居然还记得呢!”
其实我也注意到,她买来的好几样食材都是我曾经偏爱的,我心里免不得暗自窃喜。
我过去挑食很严重,养尊处优的成长环境让我习惯了对不感冒的食物说拒绝。但在国外疲于奔命,我终于还是被迫改正了挑食的毛病。没有人在意一个东躲西藏的黄皮肤男人是否吃得顺心,只要填饱肚子、能活下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