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岛屿(50)

作者:岛亦川


陆啓樾手机响了,潘妙贞打来的,他看一眼饭桌上拎着酒瓶乱撞的人,去了楼上自己的房间。

陆啓樾接通,他听到高楼吹来的风,潘妙贞应该是在办公室外面给他打的电话。

上海的红圈律所忙碌到令人窒息,“两万元俱乐部”哪儿有这麽好进,钱难挣屎难吃,打过工的都懂。每年过五关斩六将进去的新人大有人在,半年一个坎,大喊扛不住日常的机械性工作,扛不住被比较的落差,扛不住恐怖的加班和高压,身体健康率先亮了红灯。名校海归从意气风发被熬到腰间盘突出,要麽回去继承家産,要麽哭着转了行。年轻人都有心高气傲的毛病,潜心在行业里修炼的苦行僧少之又少。

潘妙贞的学历够用,但是不够出彩,她是靠苦熬,熬走了大批同期的同事,岁月给她掌灯,大风大浪过后,累出一身的病,她成了老师傅。

这个点儿,晚上九点了,她还在加班。

潘妙贞:“阿樾,生日快乐。”

陆啓樾没说话。他察觉潘妙贞的呼吸不规律,像胃病发作了,声音疲惫不堪。

陆啓樾看了看天,低头说:“妈妈,加班也要注意吃饭。”

潘妙贞欣慰地笑:“阿樾乖,从小就知道心疼妈妈。”

陆啓樾握住手机沉默,“还有事?”

潘妙贞的声音透着一丝为难,有些祈求地说:“你来参加妈妈的婚礼好不好,我帮你订机票,妈妈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陆啓樾挂了电话,没再下楼,把桌子旁的无人机拿了过来。

每年八月底是陆舜昌的忌日,所以陆濛专门带了钟司孟出去散心。

潘妙贞挑这时候再婚,心里是恨透了陆舜昌。

陆舜昌作为丈夫怙恶不悛,该被喊打喊杀,作为儿子却是尽了孝道,作为父亲更是有求必应。他在基层历练了这麽些年,当时调任到京圈的调令都下了,仕途风光无限,可惜他福薄,命格压不住鸿运。

什麽是善,什麽又叫恶,树有荣枯季,人有阴阳面,人性才是真的複杂难懂。

少年枯坐在房间里,背脊像被飓风吹弯的树干。

他拿了螺丝刀,修长的指头轻轻扭动,渐渐地,地面出现了零零碎碎的元件,电线,螺丝。

三万多的机器变成了一地狼藉。

这是他沉默的发洩方式。

-

姜倪孜回家洗了澡,换了一件衣服,薄荷绿的丝质吊带长裙,紧紧贴着身段,头发吹得半干,卷蓬蓬的一团;她经期快要到了,小腹坠胀,情欲格外旺盛。

院子里,陈维舟和南羌不知道去哪儿了;周章喝多了,趴在桌子上睡着,还有几个陆啓樾的邻居在拼酒。

开桌时搬来了三箱进口的啤酒,这帮男孩海量,现在还剩两三瓶。

姜倪孜没喝过这种酒,拿了一瓶,撬开瓶盖,泡沫顺着瓶身流。

她喝了一大口,上了二楼。

她记得陆啓樾晚上也喝得不少。

这是她第一次来陆啓樾的房间。

他家的格局跟她家的一样,往阳台走,就是他的房间。

她不敲门。

她就是狡猾到了极点,明白他会纵容,在他面前使劲儿地乱来,不断扩宽他的底线。

她对其他人客气,礼貌,疏离,冷淡,把自己的衣服扣子系到脖子示人,把最蛮不讲理、最火辣的那面留给了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很短,她在他身上发骚,使坏脾气,流眼泪,搂搂抱抱,做尽了从来没跟其他人做过的事,她心里清楚,他会照单全收。因为他喜欢她。谁让他喜欢她。

打开门,地板被冷气吹得冰凉。

姜倪孜看见陆啓樾坐在地上,躬着背。他很少有这种颓废的时候,他一直是挺拔的,眼里有股猖狂劲儿。

姜倪孜走到陆啓樾身后,脚趾勾他手臂的衣服,“等你半天都不下去。”

陆啓樾擡头,看着姜倪孜,她身材真的好妩媚,领口低,露了几寸白白嫩嫩的细线,她喷了香水,一走进房间就香得不行,神秘馥郁,像捧了一大束含着露水的红玫瑰进来。

姜倪孜冷着脸,“说话。你看我还会不会来找你。”

陆啓樾握住姜倪孜的手臂,轻轻一拽,她往前跌了几步,倒进了他怀里。

啤酒瓶掉在地上,没碎,酒从细窄的瓶口流出来,潺潺淌了一地。

姜倪孜有些晕眩,“你他妈敢扯我!”

“嘘。”陆啓樾双手合拢,把少女收紧,抚平她的张牙舞爪,“阿婵,你陪我一会儿。”

姜倪孜:“凭什麽?”

她闻到他的酒气,他整个人暖乎,像一块青草地,她不自觉留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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