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的眼睛紧闭着，和它每一次在甲板边眺望一样，静静的，像个沉稳的将军，没有一丝狼狈。

郁祈安接过李智手里打湿的白色毛巾，轻轻地拂拭老鹰身上的斑斑血迹，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

当时的场景被刻意压抑了许多天在这一刻全然回放。

她再顾不得什麽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从船舱出来，海风轻轻将长发束在身后，鹅黄色落日在海平线上流连。

此时她却只觉得大海冷漠的，不近人情，吞噬所有的生动。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还有几天就靠岸了，船上信号恢複。

齐鲲是所有人当中最激动的一个。因为郁祈安的录取结果出来了。

【鲲哥，打个电话呗，给我们看看大海。】

【怎麽一直不回消息啊，鲲哥你们不会出事了吧！】

……

【啊啊啊，哥，祈安考上了！北京！】

【太给我争气了，你们回来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呜呜呜，我要哭了……】

张更的消息一个一个弹出，齐鲲的思绪也在不停跳跃，但当务之急是给郁祈安报喜。

看见她面无表情地走上甲板，齐鲲激动地朝她大喊：

“郁祈安，考上了！”

于是船上除了郁祈安本人，都知道了她的好消息。

有人还调侃道：“齐鲲你这是故意说给我们听呢！”

但郁祈安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孟立楠去世前，她未来的规划是带着孟立楠逃走，去一个没有郁新生的地方。

之后，她只是盲目地按照原计划行事，即使身边的人早就不存在。

这些日子，她好像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就是她和齐鲲的关系。

齐鲲发现她眼里有一丝勉强，比划着手语问发生了什麽事。

一头刺黑的短发在夕阳下裹上金黄，她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关切，按照记忆中的发声方法，故作轻松坑坑洼洼道：“我不想去北京了，好远吶。”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身边的齐鲲也听不太清，一出口就被海风带到远处。

“这是你努力的成果，不能放弃。”齐鲲手里比划的动作明显加快。

周围人来来去去，看不懂两人在交谈些什麽。他们面朝大海，齐鲲手里翻花，优秀流畅的轮廓线阴影得当。

而郁祈安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裙摆随风摇曳，勾勒出她俊秀的曲线。

远处落日熔金 ，画面十分美好。

郁祈安不去看齐鲲。

她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用自己也听不太清的声音喃喃低语。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说些自己都不敢问的话。

郁祈安说了很久，解释自己不是有意点进那个视频，说停尸间的那坨肉已经回到老家了，就像老鹰一样会落叶归根。

齐鲲仔细地听，细语随着海风吹进耳里，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似乎话格外多。

直到齐鲲听见了“粉色发圈”，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更子哥说你有个妹妹，既然很想她，为什麽不去找她呢？”

总有一天他要把张更的嘴给卸了……

见齐鲲没有反应，郁祈安以为声音太小了，他听不清。

便顾自慢慢说着，仿佛此时听不见声音的不是自己。

直到困意袭来，这肩膀居然如此踏实……

她嘴角带笑，闭上眼睛，事情总会解决，她会去解决。

证人

杨一良，一个快被遗忘的名字，在下船那天如惊雷般轰炸在郁祈安耳边。

原来齐鲲最早并不是齐鲲。

她恍惚。

到达小镇的那天，似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车窗外雾蒙蒙的一片，水泥建筑被笼罩在暗黑的阴影里，像头沉睡的野兽。

下船后带上了助听器，现在听着雨水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只觉吵闹。

刚出站，郁祈安就看见了来接站的张更和三杯他们。

一如既往的鲜豔发色，在灰白的人群中格外扎眼。

以为一切如常的她却没发现张更脸上尴尬僵硬的笑。

直到身边的齐鲲顿住脚步。

他怎麽会认不出，张更旁边那个女人和小孩。

女人个子很高，墨蓝色格子连衣裙，身材有些发福，但不妨碍五官的清亮和端方。

旁边的小女孩倒是认不出来了，粉色蓬蓬裙，蕾丝花边滚在裙边，複杂而精致的蝴蝶结发圈分别扎了两个辫子。

他不知道小女孩还可以这麽甜美。

印象中的郁祈安总是T恤加牛仔裤，在地上滚了一身泥，然后缠着他帮她洗衣服。

“一良？”

女人大概五十岁左右，脸上沟壑纵横，皮肤似乎从未保养，发黄而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