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颂像是端起一盆花一样把她连根拔起, 放在了秋千上。

“我抓着绳子，不会晃到你的。”

渺渺闷闷地应了一声。

“和颂，”她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问道：“抱抱我。”

少年的臂膀已经足够坚实有力, 轻而易举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不知道为什麽，这个夜晚尤其让她难过。难过到马上就要哭出来。

她贴着和颂的胸膛, 数着他的心跳声。从1到120，她数得真真切切，难道这也是假的吗？她有些问题想问，但是如果问出来，眼前的一切，都会变成流淌在长河中的碎片，再也没有打捞回来的可能。

渺渺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真相让人痛苦，那麽究竟该选择真实，还是沉湎于虚假的梦中？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大概还是会选择真实。

她要百分百的真实。

所有的路都会留下脚印，她要走过泥泞的土地，真真实实，再一次抵达这里。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清澈，总是微微弯起，似乎世界上没有让他为难的事。他的眼神落在渺渺身上，总是柔和得像即将融化的春风。

手指摸着他的眼尾，渺渺顿了半晌：“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你要等我。”

“之前去水族馆的时候，你是这麽说的。”渺渺在水族馆面前突发奇想，要去两公里外的文创店买笔记本，用来做手账。和颂等了四个小时才见到人影。

“去看电影的时候，你也是这麽说的。”哪怕他特地选了渺渺喜欢看的电影，想尽办法约她出门，可渺渺却在碰面前卡在了某家猫咖，玩了一下午的猫，直到接近电影结束，才想起他这个人来。为此，他们大吵了一架。

和颂每次都是妥协的那个人。

这次也会不例外。

“我会等。”和颂深深道，“但请别让我等太久。”

他松开了渺渺，声音忽然变得虚无：“去吧。”

月光照亮了前路。

她看到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门口是生鏽了的绿色闸门。平时要按密码才能进去，但一般都这样敞开着。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特意去观赏它。

二十多年前的建筑了，建造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要装电梯这个东西。因为地段不算好，装修老旧，房租很便宜。但同样的，居住的人也很少。

渺渺下定决心，沿着楼梯上去，站在了四楼靠右手边的人家，按响了门铃。

饭菜的香味从房门的缝隙中飘了出来，飞蛾撞在灯泡上，鳞粉在光线下如同雨水落下。一切都那麽真实。

很快有人来应门。

荀照拉开门，笑着说：“渺渺，回家啦。”

渺渺僵直的身体几乎全靠本能行动，扑进了她的怀里。

她听到自己说：“中秋节快乐，妈妈t。”

肚子还很饱，但在荀照纵容的视线下，她又往嘴里塞了点。

妈妈。

妈妈妈妈。

眼泪落进了饭碗里。她慌忙去擦，狼狈地连擦一把鼻涕都顾不上。

荀照拿过纸巾，温柔给她擦着脸：“你长大了。”

她语气很浅淡地说着。

这是事实。距离荀照死亡过了二十二年，距离荀照在第二条支流中过了七年。无论是那条线的荀照，都没能亲眼见证荀渺渺现在的模样。

长高了，变漂亮了，成熟了。

可当时，还是个那麽小的孩子呢。被欺负了也不吭一声。知道没人肯为她出头，因此隐忍着，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吞。

她曾无数次想象，当时要是鼓起勇气，和夏林云争个你死我活该有多好，起码她能够在灾难来临之前有机会亲眼看着她的宝贝长大。内疚也没有机会了，就算没有她的照顾，渺渺也成为了优秀的大人。

荀照不敢想象她吃了多少苦才会是现在的模样。

渺渺的睫毛一挣：“我不想长大。”

她闷闷地说。

荀照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就不长大。”她心软地看着女儿：“无论如何，你都是妈妈的孩子。”

渺渺：“……”

她百感交集，抓着她的袖子小声问道：“……哪怕，我并不是真正的‘渺渺’吗？”

她知道自从何而来。自始至终，真正应该被母亲温柔抱在怀里的孩子已经不幸罹难，她只不过是卑鄙侵占她人身份的寄生虫罢了。渺渺对此耿耿于怀。

荀照的双手落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语气异常坚决：“你是我的孩子。”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从她睁开眼，第一次叫她妈妈的那一刻起，她又拥有了一个女儿。可相聚的时间太过短暂，她注视着孤独长大的渺渺，也想陪伴着不幸夭折的小渺渺，也许是上天想要成全她两全的愿望，于是提前让她步入了冥水之中，长久地与骨肉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