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园(6)

作者:世纪豆


想见到那些人,又怕见到那些人,像是近乡情怯。

走进宴会厅,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已经到场,两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灯光,司仪在台上确认走位,远远望去,那里并没有她的熟人。

叶显宁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失落,她回身準备离开,一个男人刚巧迎面走进来,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瞥,她惊慌地低下头,脸颊两侧的头发盖下来,堪堪挡住她的半张脸。

那人在打电话,并没有看她,健步往前迈,很快两人擦肩而过,在她的鼻尖留下一阵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他的脚步,却像是一块龟背的硬拨片,狠狠扫动了她的心弦,颤抖的余音,久久无法消散。

叶显宁倚着门背,有那麽两秒,她的腿软得动弹不了。

“好,明天白天我看看。”

“不说了,我哥结婚。”

电话收了线,杜西亭扭头往大门那儿看了一眼,那抹擦肩而过的灰色身影正往外走,越来越小,最后在走廊尽头,往右拐了弯便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是来宾,还是工作人员?

叶显宁回到房间,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棕色的沙发床,她呆坐在那里,盯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前面的是电视台,后面的是中国尊。

眼前仿佛还有以前杜西亭骑着脚踏车带她在东三环瞎转的声音,二十一世纪之初,哪有国贸的这些地标性建筑?灰灰的空气里,只有她尖叫着让他减速的声音。

最最熟悉的人,有时只需要那一眼,仿佛就能穿越十年的空白,看懂他现在的样子。

穿西装的杜西亭,对叶显宁来说应该是很陌生的。

她只知道他成人礼的时候好像穿了西装,打着一个漂亮的白领结,她没能亲眼见到,那个时候她已经準备和家人一起从深圳离开了,不想有一天收到一封电子邮件,里面一张一张都是她曾经最亲密的那些童年伙伴的照片,大家十五岁时约好要一起举办的成人礼,她缺席了,但是大家默认的邮件抄送地址里还有她。

在这个城市最后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好像随着她的回归,一起卷土重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只存在于记忆里的那些人,纷纷从一张一张的相片里走了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杜西亭,胸口别了一串铃兰的襟花,俨然一副傧相的装束。因为是他,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也因为是他,她终于确定,那个喜宴上的杜东景不是别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杜东景。

她曾经的姐夫,要结婚了。

最后叶显宁没有再下楼去吃晚餐,叫了一些东西送到客房,草草对付了几口。她给範蜀流打了通电话确认明天的时间,準备上床休息的时候许亚均又给她来了电话,他买了点心在大堂等她。

她只好下楼,心里知道他绝不是专程来找自己的,看早上章台柳的架势,许亚均多半是在这里长期为她订了一个房间。

喜宴好像散场了,一波一波的宾客从宴会厅的方向走出来,有一两张她熟悉的面孔,紧接着走出来一群嬉笑着的女眷。叶显宁低着头从人流中穿过,许亚均说他在大堂吧等她,她离那块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看见他和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孩。

那人远远和她对视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向许亚均,示意他看过去。

许亚均还是穿着早上那件白色的棉麻衬衫,胸口用金线绣着小小的两个花体字母,只是这会儿衣服的纽扣已经开到了胸口,松松地敞着。他朝叶显宁招了招手。

她只好走过去,离得近了,渐渐看清那人的脸,他长得格外高大,叶显宁不矮,看他却需要微微仰头,她叫他:“振中哥。”

祁振中向她介绍了自己太太和儿子,又问她:“明天要见你振杭姐?”

“嗯,因为工作。”

他指着身后的太太说:“骁骁喜欢看你的节目,她先认出你来的,说看到《环球对谈》的主持人了,我一瞧,这不是显宁嘛。”

叶显宁露出一排贝齿,微笑地低下头,祁振中的儿子正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祁家的孩子一水儿地继承了这个好基因,眼睛都又大又亮。她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小孩儿一点不怕生地走到叶显宁膝下,小手拉着她的裙子,黏她身上不放。

许亚均一把抱起祁乐,叫他的小名:“融融,你才几岁啊,就知道拉女孩儿裙子了?”

祁振中看着叶显宁说:“还不是你的这个好哥哥给带坏的。”

一阵喧笑后,祁振中抱着儿子和太太一道回去了。叶显宁有点犯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吃了一块葡萄奶酥就想上楼,许亚均却走神地在她对面喝着水,过了好久才望着远处说了一句:“杜东景今天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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