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笼中匙/坠云(52)

作者:有猫不让我更新


周院判始终为我就诊。

他每日跟进我的病情,每次见证我的痛苦,与虚弱,我看出他眼底深藏的医者怜悯和心惊,我知道他似乎对我的病症束手无策。含德宫上空似因此笼罩着一层阴云,覆上了阴霾,戳不破,吹不散。

我迅速消瘦下去,脸颊上的肉都小一圈,侧躺时我都能感受到我胯骨一侧的骨头,硌得很。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用手隔着衣衫摸着那儿良久,心中迟钝般感受到痛。我忽然发现,我没有好好爱自己。

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是如此,生生将自己活得不堪狼狈,着实疲倦。

我想起张流云。她面无表情倾听我的愤怒,我的尖锐,我的控诉,双手环胸,深吸一口气,对我说,“你既然知道你父母就那奏行,你说你理他们干嘛?你就是犯贱,纯犯贱。你跟他们讲理,你看他们看吗?他们只看到你回他们了,他们可以继续输出他们的脑回路了。你尊重他们,他们尊重你吗?他们在饭桌上给你脸了吗?做人不能太客气文明,煊煊,咱们的好言好语得给该给的人,给了错的人,他们就会踩着你的好蹬鼻子上脸犹嫌不够。”

我想起薛有氏。我宫门紧闭,不见萧凛,萧凛竟準她来,我某日病中,梦魇缠身,挣扎着一睁眼,就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坐在我床前,她有一张我难忘的脸,低眸注视我的眼温柔不忍,素手耐心而爱怜地梳理我散落的碎发,擦拭我额头滑落的汗水,她说:“知你性子柔软刚烈,苏家消息一传,我便知道,若他做得不好,你们迟早有这一日……可是他一意孤行,你为何苛责自己?罢罢罢,楚妃,我既是前车之鑒,如何不了解你心境?从他对你一再相护时我就预见,你要比我难得多,做一个帝后,远比做一个帝王的爱侣简单。只是我尚且还有退路,可以体面从容,你的退路,竟全由帝王放不放手。”

干呕声响起,止不住。

阿庆跪坐在我床前,扶着我不要脱力跌下去,我勉强呕完趴在床边,半散的瞳看见她凑近的脸庞上,有眼底水光盈盈,为我担忧,为我心痛。

我在想。

为何偏要将我拉回人间,为何偏要我生不如死,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还是我什麽做得不好。活着——

难道不是一种惩罚?难不成还能是一种什麽奖赏?

哈。

萧凛,萧凛,我该如何面对你,我该如何应对你。

视线里阿庆瞳孔中的我,苍白一笑,下坠随听不见的风声疾行,定格在画面渺小逐渐远去。我又失去意识,陷入晕厥。

隐隐约约间,我听见有人动静太小,窸窸窣窣:

“娘娘……几次……心神大震……”

“魂魄不稳……或许……”

“……要客死他乡……”

“陛下……选择……秘法……”

海浪淹没了我。

我听不见了。

似乎过去很久,我醒来时,金阳耀目,光从北边来,照在我脸上。快一年了,我好像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睡眠终于为我带来精力充沛,体感舒适,神智畅通,耳清目明。阴影纠缠也浮不上心头。

我坐起身,房中好似空无一人,我宫中的侍女太监皆不在我身边。没有脚步声,没有别的什麽声响,有一只手挑开珠帘,接着是黑金閑服闯入我眼。

萧凛。

是萧凛。

他没有再走近,站在珠帘后,站在阴影中,面色寡淡,眼眸深黑。晃动的暗影宛如死亡的摇摆,象征着我无多的命运。我一动不动,自苏家结案后,第一次这麽平静地看他。大限将至。

“楚妃。”

帝王从阴影中走出。他步向我,不疾不徐,我没有应他。

“你知道了,是吗?”

“……”

我没有答话。

我的心静得出奇。

“……现在是什麽时候了?”我的声音刚开始有些沙哑,后渐入佳境,重回清脆。

“十月初三,正午时分。”距离我床前一步之遥,帝王止步不前。他哑声道:“你睡了半个月,楚妃。”

我看了一眼敞开的窗,十月初的天气,白日里长霖仍灿烂明媚,无怪乎会有那麽明亮的光,暖至我床上。我心中说不出是什麽感觉,可能是释然,可能是摆烂,可能是得过且过,破罐子破摔,无谓于任何发展及结果。

“啊,这麽久了。”我如此说,无可无不可地笑笑。我知我生死之权都握在他手上,问他:“陛下究竟想怎样呢?”

回应我的,是沉默,是注视,是他淡淡一声语。

“你该喝药了。”

从那以后,我与萧凛的相处变得微妙。他仍旧时常来,变得是我不再将他拒之门外,我们同床,共枕,什麽都不会做。多数时候,是萧凛抱着我,我枕着他,不说话,彼此心跳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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