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52)

作者:北倾


裴河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印象中,他听到过的最大烦恼,不是师兄的“我这次回家我妈又哭哭啼啼地劝我还俗,我不还她就要死给我看”,就是师弟的“师父又罚我收稻谷,我什麽时候才能把佛像塑得和你一样好啊”。

还从来没遇到过“我今年十三,我爸妈要离婚了”这类情感问题。

并且,因为分辨不出了了对此事到底是什麽态度,他一时之间还拿捏不準说话的尺度。如果劝她宽心,她若在意父母离婚,肯定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如果鼓励她勇于争取,回头了先生找上门来,他又得无偿带小孩……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

了了拿起书,小心地靠近烛台,用隔着灯罩的烛火余温将已经干了一些书再烘上一烘。

暖融融的烛光下,她鬓角毛茸茸的额发像舒展的倔强毛,慵懒又随意。就在他出神之际,她忽然偏过头,与猝不及防的裴河宴四目相对。

她抿着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小师父你怎麽看着我不说话?”

烘书不能靠得太近,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盯着书和烛台:“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奶说,人出生时就自带命格,是贵是贱,是好是坏,命运早就暗中做好了安排。”

她这麽豁达,倒令裴河宴有些意外。

以他对了了的了解,她这麽爱哭的人,在知道父母要离婚的第一时间就该哭得天崩地裂,人尽皆知才对。如此平静,反倒不像是她。

“我没觉得你可怜。”裴河宴回答,“撇开你父母不谈,单论你。你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比同龄人看过更广阔的天地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羡慕了。更别说,你本身拥有的价值和未来待挖掘的无限可能,这些,都是独属于你的宝藏。”

了了愣了一下,擡头看他。

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只会在她的父母面前,以夸赞她来达成社交目的。那些夸奖可能是真心实意的,但绝非发自内心。

她从来不会因为有人夸她跳舞跳得好,或者长得好看而开心。因为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有一个行业内顶尖的舞蹈艺术家做母亲,有一个天赋卓绝天之骄子的壁画师做父亲,她有出色的家庭背景,有还算优渥的经济基础以及近水楼台的教育资源。

但没有一个,是和她本身有关的。

她这麽想,也就这麽说了:“可能是我认死理,在不该较真的地方较了真。我确实是因为我父母才有机会拥有这些。”

暖色的烛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他垂下戴着念珠的手腕,撚着珠子,想了一会:“这种事,本来就是怎麽想都对,没有标準答案。佛经有言‘境随心变’,可能你走到下一个阶段,又会因为当下的心境不同而産生新的想法。”

“那……关于命运的说法,是真的吗?”了了问。

裴河宴沉默了一息,他直觉了了想问的并非表面。可命运这个话题,太过宏大,实在很难用三言两语就给她说得明白。

他正头疼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时,了了紧接着就给出了一个回答。

“我妈要和老了离婚这事,是寄书信说的。这封信到的那一天,来了沙尘暴还不算,老了的车队失联,传达室的信箱也被沙子给埋了。可谁能想到,大半个月都过去了,这封信都半截入土了还能从沙堆里挖出来?”她叹了口气,眼神清澈间还略带了丝愚蠢:“都这样了,他俩要是还不离,确实也说不过去吧。”

裴河宴听完,越发觉得头疼。她说的“命运”就指这个?

至此,他也彻底确认,了了是真的不在乎了致生离不离婚。

他拨动念珠,发出清脆的撚珠声。

那声音淩乱的,就连了了都察觉了他的烦躁。

虽然她不清楚原因,但她直觉是自己有些惹着他了。她识趣地闭上嘴,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晾书。

这一晚,月明风清,微风徐徐。

了了,睡了一个好觉。

——

了致生深思熟虑过后,向研究院提交了离职申请。

这件事,了了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她甚至还在了致生收拾行李时,伤感了几秒——她才刚和老了相处甚欢,就要经历离别了。

眼看着归期将近,了了也没再频繁往返浮屠王塔。

她借着职工家属之便,把每个开放修複的洞窟都好好地参观了一遍。甚至,还跟老魏借了照相机,拍了不少底片,并约定好回头相片洗出来后给她寄过去。

135号洞窟在石窟最偏僻的西北角,了了到时,只有裴河宴一人在石窟内钉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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