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海底有个蓝洞(50)
作者:等等重啓
袁令舟向她介绍:“这是我本科的同学,他叫费尔南多。这是我女朋友,她叫楚亦可,现在正从事电影业工作。”楚亦可对他的最后一句话略微感到难堪,不明白他为何要多余说这一句,没想到他们身后病床上的人此时说话了:“拍电影好啊,我最喜欢看电影。”她说话带有明显南方口音。
她的头发很长又极其稀疏,眉毛掉得差不多光了,唇色发白,看起来已病入膏肓,但她的眼睛极富有神采,她邀请他们:“我们刚刚在玩骨牌,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骨牌是长方形的,通体黑色,其上有或红或白的点,楚亦可笑着摆摆手:“我不会玩这个。”
那女生仍然邀请她:“这个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女生叫云扇,是衢州人。楚亦可在这里从没见过其他人来探望她,而她总是一个人来,云扇有时问她:“你不去上班吗?”
她只得解释:我现在的工作比较清閑。
云扇还十分好奇她拍过些什麽作品,于是她只好舔着脸把自己之前拍过的破烂视频全部放给她看,一边放一边找补:
“这个镜头我当时想的是一定要等到第一场春雨,还发动所有朋友跟我一起祈雨,但没等到,只下了两三个小时,这还是紧赶慢赶才拍到的。”
“你看见这只猫了吗,他身上特别髒,全是灰。我当时穿那身衣服洗完都没再穿过,拿塑料袋封好了,我害怕上面有跳蚤。”
云扇是个十分喜欢提出愿望的人,如果她的愿望实现就会特别满足。她有一次提出想吃某家的炸鸡块,那家很火爆的,早上七点开门,不到八点就卖完了,有的人排队排到一半就被告知卖光了,他骂归骂气归气,第二天还来排队。
费尔南多总会满足她的愿望,他第二天果然买到了炸鸡块,告诉楚亦可他是早上五点半去排队的,是那天第一个买到的人。楚亦可本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拿微波炉热一下,她伸手去拿装炸鸡块的袋子,被费尔南多躲掉了。
他以为她是让云扇少吃些这些油炸食品,于是他很认真地说:“楚小姐,她已经快离开我了,我只是想尽量满足她。”
楚亦可哑然失笑,说:“我只是想帮你热一下,就算你第一个买到,七点到现在也三个多小时了。”
她是找护士长借的微波炉,好巧不巧,护士长竟然是她初中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护士长问她,是来看望朋友吗?
她回答是的。
于是护士长告诉她,那里面的外国男人刚开始总是哭哭啼啼的,捧着女人掉的头发大哭。夜晚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窗外有逃进来的阴冷月光,一个高大健壮的金发男人在无声流泪。
后来不知怎麽的,他变得出奇的乐观,人也不哭了,还天天给她们护士站分水果、瓜子。
楚亦可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变化的,她只是帮他尽力满足云扇的一切愿望。
有一天晚上,她守在床边看小说,云扇偷偷牵她的衣角,她以为云扇睡着了,却见云扇给她比无声口型:“带我去旁边的山上吧,求你了,我想去那里看看月亮,这里的窗外只能看见一小部分。”
楚亦可望了望费尔南多,不知何时他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嘴巴微张着。
医生不準许她离开医院,费尔南多只在这一个愿望上没有满足她,于是她等到他睡着了才求助楚亦可。
她左右为难,但她的身体比她的脑子清醒,她已经走近费尔南多,观察他是否睡得很熟。
于是云扇自己爬了起来,又尝试着从床上下来,她平时光坐起来都要人帮忙,天知道她哪来那麽大力气。她弄出的动静不小,楚亦可只好扶着她,一路扶她到门口,她準备先去外面看看情况,费尔南多仍歪头靠在墙上睡觉,他的眉头轻微蹙起,似乎在做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楚亦可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手,门开了,走廊的光从一个缝隙穿进来,她把门缓缓挪动至自己能通过的大小,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像是在真空中的宇航员那样动作费力地从门缝中钻了进去,云扇对她投以期盼的目光。
她本来是佝偻着出去,转念一想,自己在门外还是可以扬起头来,于是挺直了身子,走廊静悄悄的,护士站恰好没人,头顶的灯光跟恐怖电影里面一样渗人,把地上的黑白地砖切割成些不规则几何形状。
她又偷偷摸摸返回屋里,发现云扇已经躺回了床上,费尔南多则站在床边沉默地看她,他的脸半明半暗,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武士。
她站在原地,僵住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