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下山(6)

作者:小柴胡和姜半夏


田晋中轻叹一口气:“小薇,人活着就好,人生在世,不可苛求太多,我虽已残废,却窥得天机,修建精神,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胜利,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那天夜里,天师府彻夜灯火通明,田晋中与同门和乡亲们整夜狂欢,载歌载舞。

小薇跟他讲自己在外的经历,参军,做护士,上战场打鬼子,讲到兴起时,还要拿出枪比划比划。

田晋中微笑聆听,好像回到了从前,王寡妇的豆花店里,爱说爱笑的小丫头凑到他跟前,讲镇上发生的各种事情。

天亮了,衆人闹了一夜,昏昏睡去。

田晋中在房间里盘腿而坐,继续修行。

之后的生活波澜不惊,没有战乱,天下太平,剿灭了山匪,赶走了军阀。

师父将天师度传给之维师兄,不久后与世长辞。

被张师兄打了一巴掌的陆家少爷总是到山上来,总是有人问他被打得那一巴掌。

田晋中继续修行,坚持不睡。

时间缓慢推进,田晋中日夜不睡,依靠外力感知其变化。

师兄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白。

陆瑾的子孙陆续出生,渐渐长大,生下后代。

时常探望他的小薇职位越来越高,日日见面,总要打几句官腔。

田晋中乐呵呵的,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时代在变化,远离都市的龙虎山总是滞后一步,陆陆续续被翻修的天师府大殿,张之维越发早出晚归,接待各路富豪,官员,以便获得更多的资金维持天师府运转。

田晋中打趣道:“师兄,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啊!”

张之维大怒:“我是为了谁?没钱谁给你换轮椅?没钱谁为你买衣服?你好好想想,五斗米是谁?”

五斗米,五斗米……田晋中恍然大悟,心中向祖师爷道歉。

山上的人越来越多,很多陌生的面孔出现,照顾田晋中的小道士说,他们是来山上旅游的?

他心中感慨:这山自己都看了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跑到山上看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这群游客中,不乏金发碧眼的洋人,田晋中能下山的时候碰到过洋人,给他留下的记忆并不愉快。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大家要跟洋人打交道,赚洋人的钱。

张之维与时俱进,有一段时间去欧洲访问,回来以后天天学英语。

田晋中泼他冷水:“师兄,多大岁数的人了,咱老祖宗那点东西都没搞明白,就想搞这洋人的洋玩意儿?”

张之维冷哼一声:“承认吧,你就是嫉妒我能下山,我学了下次还能用!”

田晋中回怼:“当年你裤子破了还是我下山给你买的,你都忘了!”

这事张之维想起就来气:“那裤子按照你的尺寸买的,我一穿就破,白浪费我的钱!”

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还能有一个同门在旁边插科打诨,不可谓幸运。

小薇的孩子结婚了,她带着自己的小孙女上来,请田晋中为小娃娃祈福。

小丫头咿咿呀呀,粉雕玉琢的样子,像极了年少时的小薇。

这些年,她时不时看望自己,田晋中苦笑道:“小薇,你工作繁忙,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一个废人身上。”

小薇连连否认:“晋中道长,别这麽说,这些年你在天师府传道授业,讲经超度,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山下的乡亲们也总是说起你,说天师府的晋中道长人最好,谁家有个事都能搭把手。”

经脉被废后,田晋中主动揽下教导天师府晚辈念经读书的工作,聊胜于无。

几十年了,他再没下过山,山下的乡民竟记得他。

夜深人静时,天色黑暗。

田晋中盘坐在床上,静心修炼。

夜晚是孤独的,夏日有蝉叫相伴,冬日寂静无声。

他心中默念:正是修行时,正是修行时。

正是修行时,正是修行时。

……

田晋中怀疑过,这是否是个梦,一个漫长孤独的噩梦。

等他闭上眼,再睁开,他师兄张之维坐在门槛上,擡头望天,懒洋洋地说:“天又暗了,马上要下雨,今天不能下山了。”

门外的怀义拿着扫把比划着新练习的功法,扫把一头划过地面,掀起一阵尘烟,呛得张之维直咳嗽。

“怀义,你个大耳朵,你要做什麽!”

怀义面容敦厚,正色道:“师兄,我在扫地呀!”

漫长的岁月在他的眼里浓缩在一天里,孩童长大成一个成年人,必将经过无数次的醒来和睡去,粗壮的槐树上那一道道的划痕预示着他们的成长,在田晋中的修行中,他的上一次睡眠太远了,新中国成立时好像就在他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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