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言莜

第一章

医院的走廊上，儿童在不停地哭闹，惧怕护士的针头；一身风尘的工人，一辈子面朝土地，面对母亲得病的彙款单一筹莫展。

各形各色的普通人在这里强颜欢笑。

宋娴坐在长廊上，带着口罩，挡住了一脸茫然，手里确诊单被捏地褶皱。

她竟患上脑瘤——

起初就是头晕恶心，宋娴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吃几天药不见好转就去医院挂诊，专家号挂不上，给她看病的医生刚来不久，建议她去神经外科，宋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又担心地等一天，神经外科的医生拿着确诊单，最害怕的事情发生，医生下结论是脑瘤晚期，治疗成功的几率不大，放弃治疗也还能活半年。

宋娴不知道她是怎麽走出的看诊室，脑子里一片混沌，思绪如麻，想到很多东西。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成功把思绪拉回来，宋娴闻着这股味道，有些反胃。

她突然发现，原来她不喜欢医院，人走匆忙，纷纷扰扰。

宋娴沿着病房外的走廊直线行走，冷眼看着病房里的患者，光头上包着纱布，掩盖伤痕，为延续生命与白色作伴。

胃里突然传来翻江倒海的难受，面色狰狞，可能是因为没吃早餐。

宋娴蹲下来，揉了揉空虚的胃，疼痛感得到一丝缓解。

又坚强地起身继续往前走。

她透过一个门窗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孩剃去长发过后，依然笑意盈盈。

那抹笑容就像冬日暖阳，和煦而不刺眼。

宋娴停驻门口，心里在想，她看到了什麽笑的那麽开心。

病号服在她身上略显宽大。

以后我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宋娴试图将自己带入那个情景，令人失望，她做不到共情。

一个励志故事鼓励不到她，宋娴只是宋娴。

但是她又好奇她们的结局，情景里她设想三种结局——安详的死去、痛苦的活着以及痛苦的死去。

其实结局无外乎两种，活着和死亡。

活着未免就不是痛苦，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有人来了，宋娴转身离开。

窗外绿茵漫部，正值夏日三伏。

一年四季医院里总有人沉闷着低头来来往往。

医院门口，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扬长而去，垃圾桶里躺着一张确诊单的碎片。

到家以后，宋娴满身疲惫，一把倒在床上，无声的静默，脸颊划过两滴细泪。

她用手指抚过眼泪，传来湿意。

宋娴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麽会哭泣。

她以为内心是平静的，可是胸腔充满了无尽的委屈、痛恨。

她不理解，那些伤心难过不应该被忽略了吗？

所有负面情绪接踵而来，她撑不住，嚎啕大哭。

整洁的卧室闯入一个外来者，悲伤的色调与明净温馨的墙纸格格不入。

你看，努力活着好难，总有各种意外。

宋娴不甘心，一张纸就判定一个人的未来，凭什麽？

她想起了剃去头发的那个女孩，少女脸上笑容依旧明媚。

她不懂为什麽，本该是压抑的场所笑容依旧会明媚。

宋娴用质问的方式，以灵魂作介，祈求神明，卑微又渺小，炽热又滚烫。

神明不理，衆生皆苦，她的满腔痛苦化作一团火焰，伴随着强烈的灼热感。

宋娴跌撞着下床给自己倒杯水，手指颤抖着没拿稳，水杯匡的一声砸地上，水撒的满地都是。

宋娴楞楞的看着眼前的惨状，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惨白，却被热水烫的纤红，传来一阵灼热感。

宋娴站着不动，眼角泛红，她想要继续观赏这烟火人家，心酸、不甘涌上心头。

屋外人间的烟火，屋内流逝的生命。

原来经历了才知道，世界上没有一项东西能支撑起生命的重量。

舞蹈音乐绘画——那些曾经给人们带来无限勇气的事物，其实都无法支撑起生命的重量和活下去的信念。

信念的延续是千千万万年的，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媒介支撑，而宋娴的信念是一身反骨。

宋娴哭的越来越兇，身体撑不住下意识地往后靠，重心不稳，陷在床上，眼泪落在地上和水渍相溶，过了好久，才止住哭意。

宋娴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蜷缩着身体，把自己隔绝在外，又几度哽咽。

氧气渐渐不足，宋娴在濒临窒息中绝望地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吧，不惊扰任何人。

闭上眼睛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翻开被子，脸憋的通红。

宋娴擦干眼泪，无声的笑了。

死亡比活着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