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非花(89)
作者:人水草木
“先别急着谢我,我却要先和你说清楚。”远志拦住正要行礼的荣娘,说:“此方我是据上回你来时的诊断而下,其中加了几位助阳散结之药,还有一味紫茄花,或能有所成效。上回来你说自己正是经期结束,也是服此方的时机,今日你便先将这些喝了吧。”
荣娘端起药碗,只闻到一股酒香,眼一闭,正要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远志挡住了她的手。
“你不问我这药有那几味,也不想看我的医案,不听我的诊断吗?”远志疑惑道。
荣娘含笑:“只要是你给的,我就相信。”
远志的手松了,暖意萌动,她颇动容,不仅是弥补了上一次荣娘离开后的久久的失落,而是那种再次被人信任的感觉,她久违了。
然而她还是要告诫她:“以后不能谁的话都信。”
荣娘莞尔,后将药饮尽,掖了掖嘴角,拭走残余的药汤,近看的话,仍能看见她微微的笑容,再听见她说:“陈大夫,你和别人不一样。”
陈大夫,好陌生的称呼。
“我姓戚,戚远志。”
“是远大志向的意思吗?”
远志摇摇头:“只是一种草,能驱邪气。”
荣娘噗嗤一笑:“那我该多来见见你了?”
远志也笑,那是一声类似于少女的笑声,才意识到,其实,她们也都还很年轻呢。远志看着荣娘,她本就秀丽,如今才看见她的笑,远志觉得可惜。
“你该多笑,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美么?”
荣娘脸一红,却不无遗憾道:“也许久没人说过了。”
远志不免想象着荣娘年少时的样子,或许那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吧。
良久,她才言归正传,对荣娘说:“剩下的酒,你带回去吧,对夫君只说是陈家娘子送的便是。”
“那么这些药呢?”
“你且说是削浮肿助阳虚的,我已经碾碎成末,即便有人疑心你,也不怕拿这个去药铺问,你放心就是。”
荣娘一时不敢收了,憋了半天,最后声如蚊讷说了句:“我,那么娘子,这一次我该给多少诊金?”
“你我成为朋友,便是诊金。”
荣娘忽然愣住了,远志从她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正要问怎么了。却见荣娘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我像是已经好久没有朋友了。”
话到此处,两人鼻子都是一酸,女人若成妇人,或是与夫家亲眷相识,或是与邻里进出相熟,但单纯是因为这个人而来的朋友,已几乎是不可能了。
远志难免感怀,她来金陵后,总是很容易被这些事触动,即便她面上仍旧似无一丝涟漪,但心中冷暖她自己知道。
她望着荣娘,说:“那是过去。”
有了朋友,荣娘原先的郁结也终于疏解,好像笼罩着自己的穹隆上,开了个小小的口子,透进了新鲜的空气,她的人生无趣如枯井,而远志就成了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事情的结尾总是出乎人意料的,远志和荣娘谁都不曾想到过,因为一次寻常的问诊,两人之间默默升腾起一种隐晦的牵挂。后来,荣娘依旧很难常来看远志,而远志也明白,如和织罗刘茵一样常聚在一起打闹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只不过,妇人之间有她们自己的方式。
远志通常会让喜鹊稍一件东西送给秋蝉,她们之间便通过丫鬟,以这种互赠默默观察着对方的近况。
时光徐徐过,也是快快过,风平浪静,远志猜,荣娘的日子应该太平了吧?她做的已经算隐蔽,并不能让梁家人抓到把柄,起码如了她的一个愿,往后的事往后说。
这天,远志像以前一样背上竹篓,今日的草药要在辰时将过时采集,于是她早早便收拾好了,曙光将现,天光仍暗,只是泛成了青,她就要出门了。
远志打了个哈欠,今天不知怎的,总问道一股怪味,或许是早上临街的食肆在做什么餐食。
她走到门口,卸下门闩,门还没打开,那股酸臭异味已经扑面而来,远志脚下一湿,低头去看,借着朦胧的天色,竟看到一滩污水盖过脚面,顺着地砖纹路向宅子里蔓延,酸臭味浓烈扑鼻,闻之欲呕。
“啊!”远志失措惊叫:“喜鹊!!”立马跳开一步,可是脚面已满是污渍,远志毛骨悚然,恨不能把鞋子拖了。
喜鹊忙慌跑了过来,见此景也是大惊,忙将远志拉到一旁:“姑娘!”她忙找来簸箕将门槛的泔水往外舀,一边大骂:“哪家缺德的东西!往别人家门口泼脏水!”
“怎么了?”陈洵也出来了,看了地上一眼,吩咐喜鹊:“拿盆水过来,这得用水冲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