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非花(28)

作者:人水草木


医馆人寥寥,正是快要闭门的时候,难得清闲,雨季虫蚁纷飞,远志弯腰正点避秽香,只听脚步声,却未抬头看:“问病先坐问诊席,戚大夫马上来。”

还是不见来人动静,直到那人清了清嗓子,远志才想到或许他不是来瞧病的,起身抬头,循着湿淋淋的青衫,看见了陈洵的身影。

两人相顾,不约而同行了礼。

“戚大夫有事托我。”陈洵先解释道。

远志知道他所言何事,说:“或要麻烦陈先生了。”

“客气。”

恰好雨水声作伴,不然两人之间一片沉默,多少令人局促了。陈洵因知远志是女儿身,虽上次说会视她如戚思宽一样,但张頩的危急已过,他到底还是不得不顾虑男女之分,于是,此时远志站在面前,一身男装,他也羞于多看,目光总要躲开,面上镇定如常问:“戚大夫,在忙吗?”

远志这才想起,抱歉道:“怪我怪我,我去叫他。”几乎是话还没说完,就背过身去,一边疾步往后走去,嘴里一边喊:“师父!陈先生来了!”

陈洵失笑,又是师父又是爹,又是女儿又要做男声,真是手忙脚乱,难得迷糊。

陈洵将伞斜靠在门边角落,滴滴雨水顺流落下,在地上攒起来,堆成一片,再从一面涓滴而出,慢慢往前爬着。

“劳烦陈先生拨冗前来,快请进。”戚思宽声已到,陈洵转身去看,人也正匆匆上前,目光触及远处,身后跟着许恒。戚思宽走到跟前:“我们进书房详说?请。”

人领进门,后院厨房炉上茶壶潗㵫,远志伸手欲取下,许恒已抢先一步:“你去忙吧,茶我来送。”

书房里,陈洵已落座,笔墨纸砚展开,戚思宽将所要编进歌诀的话半文半白地讲了,越讲越飞,飞到天外,攻邪阴虚,五行调理,一旦开了个口子,就不得已要顺着说出去似的,陈洵默默听,却也不用落在笔头,倒都能记得住,然后又问他这首歌诀想要谁听谁唱,图乡野趣味,还是求高阁雅致,写这歌诀是要传哪条道,说什么理。

戚思宽稍作解释,陈洵心中有数,眼珠一转,拿起面前毫锥,在砚台上蘸了两下,落在纸上。许恒端茶敲门而入,将要开口时,戚思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陈洵。

许恒探头一瞧,见陈洵果真是下笔有神,如能生风,他笃悠悠写着,行云流水,转眼间已是将纸写满半页,一手行楷颇有风范,许恒暗叹真是好字。

一会儿,歌诀已成,陈洵放下笔,诵读起来,许恒和戚思宽听了,果真好记。然而一首诵完,陈洵又重新拿了张纸。

许恒疑惑:“陈先生,觉得不妥?”

“方才那首工整却不够风趣,与前人养生长寿诀无异,既如此为何不直接照搬那些歌诀呢?”陈洵拿过镇纸,将纸面压平,提笔又写了起来。

这一次便不像上一回流利,写写停停,艾草香气隐约飘来,许恒往窗外望去,远志独自在检药场,见戚思宽这儿无事,悄悄退了出去。

陈洵思写兼顾,时不时问戚思宽些医药典籍之义,忽想起自己曾在扬州游历时,听过那儿的诙谐小调,当时便觉得很有意思,多年过去,至今记得。他将那《扯白歌》哼唱出来,唱到“鱼搬水獭羊咬虎”,戚思宽嗤地一笑,了然,原来陈洵要的是这意思。

远志、许恒听见书房里偶传来的笑声,相视疑惑,编个歌诀怎能开心成这个样子?

远志听见戚思宽笑得快接不上气,自己也被带着想笑了:“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怎这么开心?”

许恒嘴角微扬:“或是聊得投缘吧?”

“阿爹也很少这样。我从不知道他和陈先生这样合拍,除夕的时候见他在酒肆门口酣醉,还以为他这辈子都要与阿爹水火不容。”

“好人之间哪有什么长久的仇,多也是误会,解开了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看来他们原就是谈得来的,只是时机晚了。”

只听院里有人道:“这老戚有什么好事,也不带上我。”

许恒、远志身体不约而同往后靠,果然看见李济摇着扇子站在廊下赏雨。

许恒玩性大法:“师叔,您不忙就帮我们一块分药吧!”

“敢差遣你师叔了!胆子大了!”

许恒赶紧将头缩了回去,和远志一起笑。

过了好一会儿,陈洵和戚思宽才从书房出来,远志和许恒手里的活也快做完。雨已经停了,地上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水潭子,两个人笑逐颜开一前一后地走着,似乎还能听见戚思宽连连道谢。

远志、许恒忙放下草药上前去,就想知道那首歌诀编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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