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志非花(158)
作者:人水草木
见陈洵上前讪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远志白了他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你要不想回也能不回,一个信都没有,我也管不了你。”
陈洵向她走去,心里只想着如何哄好,此时才注意到她身旁两位高大男子:“两位是……”
“我等昨日奉命看守,以保夫人安全。”两人拱手作揖:“既然陈先生已然归家,我们也该走了,告辞。”
陈洵却从中听出端倪,脸色顿变,见这两人正要走,开口叫住:“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找我便就找我一人,别用我的家人做威胁,若再为难他们,那他所求的就一样都不会得到!”说罢顺势牵过远志的手进了屋,返身倏然将门关上,连头都没有回。
两人吃了这对夫妻两顿编排,也只好摇摇头,心里都道事情难做。
另一边,一扇门将内外隔开,街面上的风言风语阻挡在外,陈洵和远志才终于如释重负。
远志这时候才好仔细打量着陈洵,担心道:“是守备大人把你带走的吗?”
“你怎么知道?”
“那人说漏了嘴,被我问出来的……你还没回答我守备大人找你做什么?”
陈洵没有开口,只是自顾自往前走,乌鸫飞过一声啼鸣,寻常无人留意此时倒像是惊醒之声。
远志见他不作声,着急道:“是不是金陵要乱?”
陈洵沉吟,还是吞吞吐吐的:“这也是我要与你说的。”
“什么?”
陈洵抬起头,无不试探道:“我在想,我们要不要离开金陵。”
“为什么?”远志讶然道:“你等等,金陵一定出事了,你知道什么还不跟我说么?”
陈洵眼看瞒不下去了,说:“新帝登基扳倒宰相,却不知倒了一派,剩下的依旧贪墨的贪墨,舞弊的舞弊,眼下西边灾民东迁,离金陵越来越近,发下的赈灾粮层层盘剥到了总督手里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难保灾民不会变反民,如今总督向朝廷申请调兵,又是一番朝堂论争,倒不如离开金陵躲个平安。”
远志来回踱步听他说完,问:“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洵思忖,终于站起身:“跟我到书房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远志按捺疑窦,跟着陈洵进了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从一旁柜子深处拿出一个匣子,匣子考究,上面还雕了祥云龙纹,虽然知道是有些年头,却仍然干干净净,看得出是名贵之物。
陈洵端着匣子走到书桌旁,轻轻抽开暗格,远志凑近了看,里面放着一枚印纽,翻过来上面以小篆刻着“徐勉之印”这几个字。
“这是……?”
“我祖父的印。”
“你祖父?可你不是姓陈吗?”远志怪道:“徐勉之,这名字倒也有些耳熟。”
陈洵的神情难得如此肃然,他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能对任何人说,哪怕是喜鹊都不行。”
远志点点头。
“那位被斗倒的宰相当年正是因为助新帝扫除邕王一党才得以上位,而铲除邕王势力最关键的一环,便是以营私之名弹劾太傅,此案了结仓促,其实没有实证,虽如此却还是草率定了太傅的罪,致使太傅阖族抄斩。”
远志越听越心惊:“所以你是……”
“太傅徐勉之,便是我祖父。”
远志惊愕失色,脚下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陈洵眼快扶住。
只听他继续说:“抄家时正是我九岁那年,母亲将我托付给娘家老仆,那位恩人也有儿孙,与我年纪相仿,却常年卧病,为了保我性命,她便……将陈洵换作是我……”
陈洵言至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所以,我那时起便不再是太傅的家人,为了让我免于一死,我却害死了别人……”
这件事,陈洵藏在心里十多年,这十多年他不曾对人说起,便也以为自己会忘记,只是此时此刻旧事重提,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从伤恸中走出来,原来他的人生在那一年就已经戛然而止。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一出赵氏孤儿……”远志喃喃说道,她望着仍无法从灭门之痛中走出来的陈洵,五味杂陈,以她对陈洵的了解,他当然痛,也当然内疚,他一定觉得是自己夺走了真正的陈洵,他也是害死他的帮凶。
远志悲他所悲,看着他茫然坐下,却不住红了眼眶的样子,生出无限感慨和不忍,原来她所以为他的豁达和开朗,不过是失去了所有后唯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伪装,她不免为他伤心,却发现想要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难怪陈洵要走,恐怕是那些动荡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