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83)
宋瑾瑜细细听着,试图用只言片语,在心里描摹他十年前的样子。
“起初他都独来独往,蛮自闭的,语言也不通,也就偶尔会搭理我。你看他的模样,就不像是城寨里的人。我记得他说过,他有条女在美国,那时他成天抱着本圣经,一直说,等把白-粉戒了就回去找她。他在城寨里待了四五年,后来我有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去。他说,回去也迟了。”
宋瑾瑜问:“他在美国生活过?”
“好像是念书。他是有家的人,只是不能回,我没问为什么,他也没说过。”
宋瑾瑜垂下头,盘子里的食物她只吃了几口,再提不起胃口。
“他在城寨……都做些什么?”
阿乐反问了一句,“在湄公河,守着水路,还能做什么?”
宋瑾瑜垂下眸子,没再做声。
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阿乐饮了口咖啡,许久才道:“拆弹,他以前在美国学过这个。契爷不在的时候,他就和当地的村民去排雷,上丁这一片,方圆十几里,几乎已经没有未爆弹了。他只失手过一次,差点没了一条腿。”
宋瑾瑜从盘子里抬起头,确认过阿乐眼神中的真挚后,嗓子微微发涩,“你知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
阿乐摇头,“最开始是契爷叫他阿添,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多添的,所以叫阿添。城寨里的人也都这么喊他,都习惯了。后来他被收做义子,才按字辈取了名。”
辛万抱着孩子下楼,阿乐张开手,大点的男孩儿跳进他怀里,睡眼惺忪的摸起一片吐司,放进嘴里。
“这是我儿子,五岁了。”
阿乐说着,倒了一杯牛奶,用本地话说着些什么,男孩瞪着漂亮的大眼睛,冲她笑了笑,牙还是缺的。
宋瑾瑜鼻子一酸,口中却是黑咖啡的回甘。
吃完早饭,阿乐进屋打了个电话,然后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她,“这是阿添之前留给我的。”
宋瑾瑜握着那把钥匙,定定的说道:“如果你再见到他,麻烦你告诉他,我会等他。”
辛万和孩子们在餐桌上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们,阿乐没有答允,只说:“去岘港的车就在门外。”
岘港港口,停靠着许多来往船只,而她登上了去香港的那一艘。
齐宇的话,魏秉义的话,阿乐的话……拨开的又岂止是云雾那样简单。他留在了城寨,生死未卜,而她必须要确认一些事情。
下了船,宋瑾瑜一秒也没有耽搁,打车去了中环的傅氏办公大楼。她还穿着辛万的裙子,脚下是一双脏得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球鞋,临走时阿乐给了她一只帆布包,里面有一些食物和现金,还有那件洗完仍未干的衬衣。
半小时后,宋瑾瑜站在干净的一尘不染,甚至配备香薰的高档电梯里。做访客登记时,前台接待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她不在乎。
谁也想不到,一天前,她还在湄公河上漂泊。那个与这里有着天壤之别的地方,是世人所不曾涉足的禁地。
正如上帝的告诫,切勿偷食禁果,那是被诅咒的土地,一旦踏上,便会打破人世所有美好的幻境。
电梯门打开,她迈出去,傅桓知便在走道的尽头向她走来,崭新的皮鞋跟踢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声响清脆。
前台跟他通过电话时,他反复确认两遍访客的姓名,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她是谨小慎微的人,也害怕会给他添麻烦,就是有再要紧的事情,也没有找到过公司来,更不要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
傅桓知第一眼便看见她身上的打扮,本能的觉得有些难堪,却还是忍住了,“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同我打电话?我可以派人去接你。”
他没有伸手碰她,因为他有洁癖,而她身上很脏。
宋瑾瑜看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刺眼的婚戒,心情却没有任何波动,只道:“你知道我从哪来吗?”
“去我办公室说吧。”
傅桓知说完,转身交代秘书,“到楼下铺面买双鞋,37码。”
办公室的大门推开,整面的落地窗,一流的景观,踏上去了无声响的地毯,意大利空运来的家私,楼下便是名品街旺铺,欢迎来到资本家的世界。然而,这还不是整个维港最棒的办公室。
另一位秘书送来咖啡,关门离去,宋瑾瑜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门边一隅,因为她不想脏了他的地毯。
宋瑾瑜说:“我从岘港来。”
傅桓知面不改色,将办公桌前将摊开的文件整理好后,才走到她面前。
“你见到魏秉义了。”
口气是陈述句。
“你要魏秉义的命,不是因为他砍掉你一根手指。”
同样是陈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