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69)
船未靠岸,她看见了一座临河的竹寨,棕榈吊床,分外写意。这里的亚洲游客很少,白人游客很多,他们对湄公河的认知,大多还停留在殖民时期。她猜,一定有人是因为《情人》而来。
她的脑海里总是有这样一个场景,十五岁的法国少女戴着玫瑰木色的平檐呢帽,遇见了浅色柞绸西装的华裔少爷。故事的开始,在湄公河的渡船上。
她从西贡来,他到西贡去。
这场相遇在她心中是神圣的,几乎能和爱情画上等号。
船将靠岸时,宋瑾瑜突然扭头看着他,说:“你一定猜不到我现在在想什么。”
魏邵天说:“你也一定猜不到,我在想什么。”
她笑了,“那就都不要猜。”
船靠岸,魏邵天伸出手,带着她走下船。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很自然,带着心照不宣的微妙。
宋瑾瑜只付了一半的钱,让艄公在原地等他们。东德岛比东孔岛热闹,来往的人以年轻人、背包客居多。岛上没什么景点,只有慵懒的阳光和惬意的河风。
他们步行去到刚才路过的竹寨,二层是一个酒吧,出售酒精饮料,里面放着西班牙风的舞曲。年轻的情侣隔着桌子亲吻,眼神中只有彼此。
他们一人点了一瓶冰镇啤酒,在临河的座位坐下。天边浮上一抹紫红,是落日的征兆。
从高处往下看,河水并不如近处所见那样清泂,绿水里带着黄土的浊色。魏邵天望着广阔的河域,再度陷入沉默。
逆着霞光,宋瑾瑜看见他的喉结咽了咽,于是说:“你想抽烟就抽吧。”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魏邵天摸出一只烟,放在嘴上,却没有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专注,却颓然。
宋瑾瑜看着他紧绷的下颚和深邃的双目,不知何时起,已陷入了这片泥沼。她的情绪,思想,呼吸,都被他所引领。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日光落到山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湄公河上,有一种人,叫做河盗。”
她显然没有听懂。
“海上有海盗,河上有河盗。”
魏邵天看着她,“我曾经也是那一种人。”
宋瑾瑜淡定的喝了一口啤酒,“生活所迫?”
魏邵天默了,不试图辩解什么。
短促的谈话结束。两人安静的喝着啤酒,等待晚霞的到来。
天际的云被烧成紫红色,船夫坐在岸边抽着烟,嚼槟榔,有雀鸟在沙洲上停靠,又扑翅离去。他们的目光恰好落在同一处。
这河,是生命之河,也是罪恶之河。
每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饮着湄公河水。同样,每天,每一分,每一秒,在这条河上,都在进行着毒品交易
魏邵天的声音微哑,“养育他们的,是湄公河,谋杀他们的,也是湄公河。在这里,恩赐与劫难,生机和罪恶,是并存的。”
她认同他的话,却并不认同罪恶的本身,“是历史伤害了他们。”
“这里,比你想象得糟。”
他说的“这里”,指的是这片土地,也指他的过去。
宋瑾瑜听着水声,风声,平静地说着:“我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她清亮的双眼望向他,“你为什么要来?”
河道倒影出晚霞的颜色,像她双颊绯红的脸。船过,撕开河水,风吹,摇曳芦苇。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而开口,却是另外一种口气,“爱管闲事,也是律师的职业病?”
魏邵天喝完最后一口啤酒起身,“走吧。再晚,渡船要加钱。”
霞光很快被涌上的黑夜淹没,就如世间所有极尽美好的事物,都短暂又稍纵即逝。摇晃的小船上,宋瑾瑜望着昏暗的河道尽头,还有男人沉默的侧脸,愈加确信一件事情。
他身上的秘密,和这片土地联系在一起。
入夜,岛上的客栈都挂起了灯,天上下起了小雨,宋瑾瑜踩着昏暗的月光下船。岸边地滑,她重心不稳,差点滑到,魏邵天牢牢扶住了她的腰,让她站稳。
东孔岛说大,算是四千美最大的岛屿,但说小,游人聚集的地方又都在渡口附近。往客栈走的路上,迎面又碰到了之前在卫生所的领队。
领队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你女朋友没事吧?”
宋瑾瑜有些敏感的抬起头。
魏邵天转头看了她一眼,很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暂时没什么特别的症状,明天我再带她去正规医院看看。”
“你们要拼船到纳卡桑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前面那间客栈。”领队指了指前边挂着红灯笼的两层竹楼。
雨渐渐大了,魏邵天点点头,拉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