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146)
“……三十几年前的事情,廉署也封箱不查了,现在曝出来又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再丢一次脸罢了。”
佘玉馨见人出来了,赶紧握住亲生儿子的手,想搏到一点底气与安慰,“他无非是要逼死我。你阿爸现在不省人事,我一个女人撑不住这个家,要倒大家一起倒,谁也不欠谁的好。”
一听到要死要活的事情,大房一家缄了口。
许开驰道:“事情未必到了这一步,媒体那边我都打点过了,尽量控制在最低曝光度。股市跳水,人人自顾不暇,当真有几个会关心这些陈芝烂谷?”
许开驰望向傅桓知,怎想在场唯一明白的人,如今头脑也不怎么明白,只浑噩道:“该垮的总得垮,不是躲就能过去的。”
佘玉馨就差捏着帕子要陨涕,电话铃声砸破了守恒十年的宁静,傅桓知的酒醒。
“我给你个机会。七号码头,你一个人来。”
说来可笑,这居然是今天夜里他接到的唯一来电。
他挂掉电话,代替上帝宣读旨意。
“今晚,大家都睡个好觉。”
灯塔的弱光照在海上浮标,七号码头停着一艘六十英尺长货船,随着粼光夜浪摇摆。
魏邵天脚下踩着准备装船的二十吨柚木,指间夹一点腥红,他望着站定在五米开外迟疑而不敢靠近的人影,头疼不已。
“我说,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傅桓知从黑暗中走出来,“你想怎么样?”
魏邵天摘掉帽子,靠着栓桩将头发抓在脑后,“不怎么样。我想了想,临死前唯一还想见一面的傅家人,只有你。”
“阿添,最后一次,我劝你收手。”
南洋海面暗潮涌动,货船码头藏满警衣,庄明辉坐在停靠在三号码头的指挥车里,通过监控指挥行动。
魏邵天并不理会他的警告,带上白手套,扛起一根柚木往货船上装卸,“我知道你不敢一个人来,正好,我喜欢人多,热闹。”
傅桓知伫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想必在他眼中,自己的模样一定愚蠢至极。
“我出不了港没关系,但我答应了魏秉义,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去。做人,要讲道义。”
直到搬空最后一捆柚木,魏邵天才脱下手套,对着监控摄像点一根烟,口气已然不同,“在香港做官,薪高权小怕出事。若几位阿sir非要跟我过不去,我只有将录影带寄送到全港所有有线频道,到时几人能升官坐高位,几人又要脱公服下神坛,自己心里清楚。”
毫无协商余地。庄明辉盯着屏幕数秒后,摘掉耳麦,拿出手机拨电话请示。
出动整个警队抓他一个人,瞎子都不可能失手。趁着他们开会讨论时间,魏邵天已慷慨提供了新方案。
“别担心,二十年追诉期早过了,我没想要翻案。”
车里的,码头的,都在等他这一口大喘气的后文。
魏邵天吸了吸鼻子,“我今晚叫你出来,是想教会你感同身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样,看着阿妈去坐牢的心情,是不是不好受?”
“是,全世界都欠了你。那你告诉我,嘉林边道,你为什么不报警?”
傅桓知摘掉挂线在衬衣里的对讲麦,扔进海里,迈出一大步。
“母债子偿……对,只有你阿妈什么都没做,她既没有一点私心,一心要干干净净离开香港,为什么要留下那卷录像带?她和魏秉义,都是咎由自取。既然拿了钱,就该不拖不欠,这才叫江湖道义。”
开口是钱,闭口还是钱,傅云山教出来的好儿子,货真价实生意人。
终于听他讲出一句心里话,魏邵天点头表示赞头,跳上货船,踢翻脚边的汽油,随后举起手中尚在燃烧的烟,连眼睛也未眨。
两百公斤海.洛.因,按市价,刚好值一亿。只要烟头落地,所有的债都还清了。
一亿港币,能做世上的所有事,唯独买不回一条命。
“一个亿,我现在就能还给你。你们欠我的,又怎么还?”
最开始,只是一个很小的错误,可能是一笔赃款,可能是一宗最多坐上几年牢的贪污案,也可能是一卷涉及贿选的录影带。
但为掩盖这个小错误,人们又犯下了更大的错误,费尽心思圆谎,像滚雪球一般滚到最后,最初的那个小错误究竟是什么,已没有人在意。
烟灰跌落,火星将要燃到烟蒂,傅桓知从口袋里拿出电话。
“放他出港。”
天光破晓,货船驶入珠江口,进入南粤码头,岸上的人群着黑衣,还有长.枪短炮的记者在列阵等候。
有人在等一罐骨灰,有人在等一场审判,有人在等一条大新闻,有人在等一场雪。
这样的日子,应该只有两种,狂欢的独立日,和疯狂的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