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微风沉醉的春天(59)
青橙怅然道:“他是皇帝,自然是想宠谁,就宠谁。”稍顿,酸意漫过胸腔,泣然道:“偌大的后宫,我又算什么,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她的声音低柔缓慢,越说越是伤心处,脚下照着一团小小的白光,她垂下脸,定定的看着,一眨眼,就落了泪。
海安见她哀凉垂泪,忙道:“主子别在风口上流眼泪,小心老了眼睛疼。”又急忙掏出帕子来替她拭泪,青橙凄然一笑,道:“咱们回去吧。”
养心殿里燃着数百支臂粗的红烛,用青纱罩子笼着,荧荧散着光。皇帝盘坐在炕上批奏折,见舒嫔进来,便笑道:“怎么晚了,倒叫朕等你。”
舒嫔请了双安,她一双黑瞳如宝石般熠熠生彩,肌肤娇嫩如稚女,叮铃铃笑道:“在宫街上撞见苏贵人,说了两句话,就耽搁了半会。”她仔细瞧着皇帝脸色,端详许久,竟不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皇帝依然温润和善,他搁下御笔,面色如常道:“都说了什么紧要事?竟敢让朕等你。”
舒嫔随口道:“没什么,总不过寒暄两句。”
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哎呦,朕的小辣椒也会和人寒暄了。”
舒嫔嘴巴一撅,道:“皇上尽爱说笑,臣妾什么时候成辣椒了?”她知道皇帝心情愉悦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会生气,有时,皇帝还很喜欢她狡辩横蛮几句。
果然,皇帝揽了揽她的腰,极为宠溺道:“真是辣手辣脚的丫头。”稍顿,却又道:“苏贵人寡淡,不愿与人交往,你平日要是闲着,多和她说说话,免得她天天闷着,生出病来。”说着,忽而正了正色,定定望着她,露出几分凛冽,道:“她性子柔弱,可不许你欺负她!”
自她入宫,皇帝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文尔雅,随和亲善,从未如此摆着脸色说话。她愣了愣,旋即喜笑颜开,道:“皇上你又说笑了,苏姐姐端庄大方,待臣妾又客气,臣妾干什么欺负她?”
皇帝已然恢复常色,徐徐笑道:“朕不过白叮嘱一句。”
侍过寝,夜色已深,舒嫔不能在养心殿过夜,穿戴好了由太监抬着往后头围房安寝。围房的装置简略,铺盖也硬,她是认床的,压根就睡不着。“朕不过白叮嘱一句”,她的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话,总觉不对劲,总觉心里不舒服,可是却总想不明白,为什么。
次日下起大雨,檐角的驭水龙头势如破竹般瓢泼而下。因着二阿哥忽染了寒疾,皇帝亲自往阿哥所探望了,问过太医病状,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方才摆驾回宫。沿经御池,见满池碧叶团团生绿,在烟雨蒙雾碧浪翻滚,忽见有面目清秀的宫女从树后转出来,那宫女撑着一把素白山水墨画纸伞,在池边拧了两三株莲叶便急急离去。
皇帝心中一动,挥了挥手,吴书来上前,躬身问:“主子有何吩咐?”
皇帝道:“叫人摘几束莲花给苏贵人送去。”
吴书来道:“下着大雨,并不好摘花,等天晴了,奴才...”
皇帝转身一瞪,道:“你倒是脾气见长了,朕让你做什么,也敢推三阻四。”
吴书来心头一颤,连忙诚惶诚恐道:“奴才遵旨。”
皇帝转了身,道:“起驾吧。”雨势越下越大,太监们抬着轿子,靴声橐橐,半丝不慌犹似一人行步。拐入偏僻甬道,忽有人急急从角门里撞了出来,雨幕垂帘,吴书来也看不清楚。
他唬了大跳,喝道:“是谁咋咋呼呼的,冲撞圣驾。”
那人伞也没打,浑身浇头,噗通跪在水里,喊道:“皇上万福,臣妾想跟您说一句话。”
庆嫔虽已打入冷宫,但毕竟还是主子,吴书来只得向皇帝禀告。皇帝已然听见喧闹,见庆嫔冒雨拦轿,想必是有什么冤屈,便道:“这是在哪里?”
吴书来回道:“翊坤宫就在旁边。”
皇帝略一思忖,便道:“摆驾翊坤宫罢,你去扶着庆主子。”
吴书来应了,轿子转了头,斜过宫街,从侧门入,直去了庆云斋。青橙才吃了膳,搬了藤椅坐在廊下看雨,拿了本李白的诗集翻着,半会便心生倦意,随手将书搭在胸口上,慢慢睡着了。因着下雨,里外的宫人都没事做,躲在直房里偷懒闲话。见青橙没有什么吩咐要做的事,海安和尔绮便坐在门槛边上拾掇针线,偶尔低声说上两句。
事出突然,吴书来身边没人通传,海安听闻靴声响,抬头一看,皇帝已经下了轿子站在阶梯上了。她心里一慌,连忙搁了针线盒,尔绮也有所发觉,两人起身正要行礼,皇帝却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俩不要说话。
青橙睡得恍惚,隐约觉得身前站了人,雨声阑珊,她素来贪睡,想要睁眼,却醒不过来。皇帝背着手立在她身侧,垂首看着她。一身半旧不新的月白纱袍子,绾了方髻,朱钗尽褪,只戴着两只细如黄豆般大小的珍珠耳坠,垂在脖颈间,微微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