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心暴君(群龙传之一)(2)

作者:陈毓华


这件锦织尤其珍贵,它是前村王员外特地为他即将出阁的女儿由苏州带回的罗纱,它在套印版印出花样后还必须用手工绣出更丰富斑斓的云草纹,所以,为了这块料子平凡已经赶了一个半月的夜工,现在只剩细部修饰便能完工。

三两银子,那是王员外允诺给她的价钱,一旦挣到这些钱,便足够她在隆冬之前替平骏和老爹添件冬衣,或许,还能留些零头购买过冬的存粮。

她想得出神,冷不防被浓秽挟带诅咒的声浪给拉回现实。

“死丫头!你居然没叫我,他妈的,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一头乱发,衣衫不整的平老爹睁着红丝眼狰狞地怒视平凡。

“爹。”平凡绣布下的手立刻被针扎了一下,血珠渗透布面,立即被纱布吸收了。

糟糕!如果不马上处理,苦心付之一炬不说,要拿什么赔人家去?

“聋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找死啊你!”平老爹抡拳就要往平凡身上招呼。

“爹,我不是故意的,这件嫁衣只剩牡丹花蕊,赶明儿个给王员外送去就有工钱可领,我不过想快点完成它。”她吓出一身冷汗,嗫嚅哀求。

“哼!看在银子的分上饶了你,下次再磨蹭,小心老子修理你。”他长年拉风箱练就的粗拳停在半空,酒意未消地说道。

“是,爹。”她死里逃牛,连忙布菜装饭。“去他奶奶的,每天都吃这些。”他呼噜灌下一碗稀饭,看也不看平骏。

平骏识相地滑下椅凳,躲到平凡身后。

“对不起。”她坚强地握住平骏的手,声音卑微。

“赶明儿个领了钱先买只嫩熏鸡回来,我要下酒吃。”咧开黄板牙,他粗鲁地吩咐。

“可是……”她为难地低语,“许婶已经来催过好几趟,咱们还欠她三个月房租呢。”

“不要拿这种小事来烦我!”

“爹,许婶家也不好过,您知道她就靠房租维生。”

对她爹亲而言,没有什么是重要的,除了酒和赌博,原来赖以维持生计的打铁铺也因为他三天两头不在,顾客全流失了。

“别再罗里巴嗦,呸!跟你娘全是一个死样子!”他不耐烦地端开长条凳,被酒精浸淫过久而逐渐松弛的魁梧身材霍地站立。

躲在平凡身后的平骏抽了口冷气,通常这就是他父亲揍人的前奏。

意外的,平老爹只狠瞪他们姐弟一眼,随即摇晃着庞大的身躯走掉。

他们俩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们父女的对话总是不欢而散,其实谈不上对话,大多数是平老爹以怒吼和平凡挨打的碰撞声作为一件事的终结。

“没事了,你到一边玩耍,姐赶紧把事做完再去找你,好吗?”

“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要是让爹看见就不妥了。”

平老爹是标准的大男人主义,他坚持只要攸关这间房子的一切,平凡都必须负责,谁也不准帮助;平骏曾努力要帮她,就那么一次却让她在平老爹的拳头下躺了一天一夜,幸好许婶过来探视发现她昏迷不醒,才连忙请大夫诊治,千钧一发地保住她的小命。鬼门关前兜了一圈,说什么她再也不会让别人插手她的工作。

匆忙吃掉残羹剩粥,将碗盘收拾妥当后,她马不停蹄地提起竹篮往树林仓促而去。

☆ ☆ ☆

高耸入云的针叶树,枝桠积着断续飘落的雪花。

平凡蹲在树下努力地拨开积雪找寻野菜,但收获少得可怜。

捶打酸涩的腿,眼角不经意瞧见一丛色泽鲜艳的菰菌长在松树的气根旁,她几个箭步拣起其中的一朵。

“太好了,这样就不怕……啊!”她由那朵奇大的菰菌往下看,一双被兽皮包裹的足笔直地站在她跟前。

兽靴、皮裤、豹袍、狐帽,在皮革的包裹下是头完全不经矫饰的长发,他身高腿长,不见一般猎夫的剽悍粗扩,清癯的脸,五官深邃,锋芒深敛,在眉睫间微凝的忧郁造就他冷淳如天外孤星的感觉,不冷,却相形遥远。

他瞅了菰菇一眼,才将目光投向平凡。

她不只脸红,呵出的气亦急遽短促,干净却满是补丁的衣服薄得遮不住寒,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那东西有毒,吃不得。”

“它可以的,如果我空手回去——”战栗掠过她薄薄的身子,恐惧浮上了眼。

她的恐惧那么明显,她怕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如果生命的威胁抵不过你心中的畏惧,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这些东西是她半天来仅有的收获,午膳没了着落,回去怎么交代?

她挣扎许久后再抬头,四周哪来什么人迹,寂静的雪花飘啊飘,落入她脚边两个浅显的鞋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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