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东家(2)
作者:陈毓华[上下册]
她想说点什麽,喉头硬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婆子见状道:「果然像郎中说的,是伤到嗓子了,老爷常说小姐的声音比黄莺唱歌还好听,这下可怎麽办?春水,让你熬的药好了没?」婆子不罗唆了,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去大声 喝,又折身回来。
「这春水做事就是温吞,小姐若不舒服,郎中开了外敷内服的药,要不,奴婢拿药膏给您抹一抹?」
「得了,你下去吧!」比砂砾还粗糙的声音,也就几个字,她喉咙紧痛得像被马车辗过去一样。
「那奴婢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婆子也知道自己逾越了,放低姿态施了半礼,出去又把门拢上了。
屋子里,这时候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家里的规矩,不到主子问话,奴才不能开口,这婆子和丫头一看就知道都是未经调教出来的,非是做惯奴才的下人,若非如此,便是小门小户人家,下人都是外头找的,所以才不讲究那许多规矩。
她满心疑惑,那婆子究竟把她当成谁了?她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仆妇。
陌生的屋子,不认识的人,她心里大是烦闷。
如果不是这婆子认错人,那麽问题就出在她自个儿的身上了。
她想从螺钿床翻身起来,还未掀开薄薄的绸被,只觉一阵晕眩,人倒回引枕,痛是不痛,却只能乾瞪着葱绿双绣卉草虫的纱帐,等那阵晕眩过去。
没多久,门外有人出声:「小姐,药煎好了,奴婢春水给您送来。」
丫头是知道主子伤了嗓子的,也没候着回应,推门便进来,将漆盘往八仙桌上放之後,端起青瓷碗,拿起瓷勺,准备喂西太瀞吃药。
她可不耐烦这个,那药,一勺一勺喝,比一口喝光还要苦,发现膀子能动了,她接过碗,在丫头无比惊讶的目光下,屏着气,咕噜咕噜喝完了那黑漆漆的药汁。
她把碗交给丫头,比了比镜台。
春水很确定的从镜台上拿起一面小巧手镜给她。
不是春水伶俐灵巧,而是小姐无论走到哪,时时刻刻都不忘打点自己的妆容,手镜几乎随身携带着,所以小姐一指,她便能意会。
西太瀞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穿着的是女装,发呆了好一会儿。
自有记忆以来,她穿女装的机会五根手指都数得出来。
她把镜子倒扣,搁在枕边,闭上眼睛,挥手让丫头下去。
丫头退下了,反手拢上门,西太瀞却是伸手,再度拾起那手镜,仔细一看,镜子里还是那张陌生的脸。
她没放声大叫,也没有发疯,如果是死而复生,她或许可以理解,可躯壳完全换了一个人,这是借屍还魂吗?
她没想到自己能那麽平静,或者要归功於她不是从小养在深闺里的姑娘,镜子里的脸蛋不是自己的,怎麽看也不顺眼,可事实摆在眼前,即便她从不曾乞求生命能再度来临,但一旦拥有,绝不轻易抛弃。人活一世是应命,能活两世是福气,无论是命运还是福气,无论她愿还是不愿,既来之,则安之。
自我安慰後,她把脸埋进被子里,让自己昏睡过去。
消沉的过了两天,她本性里的韧性终究克服了这玄幻离奇、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形,接受了现实。
这副身子本来不过是受惊有颈伤,苦药灌了几帖,药膏擦了又擦,「病情」也就稳定了下来,只是皓白颈子难免还留着未褪的瘀痕。
她住的这屋子,家具皆是簇新花样,一式黄花梨木的衣箱中,衣裙也是鲜色锦绣,一样样都是京里仕女们流行的花样,但屋子里的窗子小,窗纱密又厚,闷不透风,采光不好,她待不住,能自由活动起身时,一到午後便让人搬了张方凳、茶点,到两进小院乘凉。
院子少说有六百步方圆,高高的院墙中间挖了一个小水塘,几尾小鱼在荷叶间优游自在,荷花暗暗的淡香拂风而来,叫人暑气全消。
被她明令禁止後,没有她的传唤,没有婆子丫头敢来打扰。
她大大地伸着懒腰。
这两天,江婆子对她仍旧颇有微词,这也难怪,毕竟她扮了二十几年男装,一下子要她进入状况回到矜持闺秀的样子,谈何容易?
一开始她是真的没注意到这个,下人们进来送水、伺候时见她两脚大开,举止动作、生活习惯都是一派「粗鄙」作风,惊得瞠目结舌,窃窃私语,说是不是因为上吊弄伤了脑子,她这才处处收敛,又不让她们再随意进出她的屋子,才没有露出更多马脚。
这男人不好当,女人就容易了吗?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身体原主人的过去,但也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情,知己知彼,才能晓得她下一步路要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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