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婢(16)

作者:陈毓华


「伤成这样怎麼可以不喝药?」

「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吧?」

想不到她还愿意来见他,气消了吗?

「您是王爷,叫奴婢来奴婢怎麼敢不来。」有那麼一瞬间,来喜儿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无限惆帐和一丝无措,她忍不住心软道:「先把药吃了好吗?」

他端过碗,咕嚕咕嚕一口喝光,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知道他讨厌苦药。

以前也有过这情形,长年在黄河底下掏沙,湿气重活又粗,一不小心就会招风邪,请不起大夫来看诊的她总会带著少之又少的私房钱去药铺抓药,又要固本培元,又要能治风邪,还要能够滋心润肺,项穹苍始终不知道他的小妻子是用什麼法子把药抓回来的,然后还要哄著他把药喝光,霸道地嚷著一滴都不许剩。

「真的那麼苦?」

吃药后讨她甜甜的唇当糖吃,是吃苦药后最甜美的福利。他想念她唇办的甘美滋味。

但是这回他什麼要求都不敢,只能用眼神飢渴地描绘她天然粉色的樱唇解渴。

来喜儿一触碰到他的眼神就知道这男人在想什麼,她佯装视而不见地把碗放回漆盘裡,接下来呢,她还能做什麼?

她总得找些事情来做,这裡的气氛让她喘不过气。

「喜儿。」她被动地转身。

「过来一点,你知道我是病人,你得体贴我一下。」

病人?这口吻哪有半点伤者应该有的虚弱?

可是,她明明瞧见他身上那被野兽抓过的伤痕,所以虽然缓慢,她还是踩著碎步过去。

项穹苍拍著床沿,示意要她坐那。

他眸心思潮纠葛,儘管心裡对喜儿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颇有微词,可是他连声音都不敢多上扬一些,怕她翻脸走人,相较於自己身上的伤口,这些年他害苦了她。

她素净的脸自从记忆裡便是不施脂粉的,细软的黑髮也只挽著代表已婚妇人的髮髻,為了打理一家老小,衣著只求简单便利没耍过花哨,这些或许不入他人的眼,可是在他项穹苍心裡眼底,她不需要华美的衣服,不需要珠光宝气的装饰,就能攫住他全部的注意。

慢著!髮髻。

他被鬼迷了心窍,為什麼刚刚没想到,他真蠢,蠢到只会沉浸在如何明白她的心思,如何把她留下来,却疏忽她自始都挽著已婚的髮髻。

那也就是说,她的心上头还是承认他这夫君的是吗?

项穹苍被这来势汹汹的快乐冲刷得几乎要晕眩,他可以这麼以為吗?

他拿出一个洁白到近乎透明的瓷瓶,旋开盖子,然后用指腹挖出了一大坨霜状又带香气的膏物。

「来,把手给我。」

来喜儿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可还是递出了手。

项穹苍往她的手上涂抹,细细、均匀的,每一根指头都没放过,涂过一遍又一遍,完全不把那昂贵的海南珍珠霜当回事。

他给她的东西少之又少,她却吃尽了苦头,这些年她吃过的苦都彰显在这欢小手上,他看得心痛无比,简直想宰了自己!

把喜儿的手重复抹匀,然后悄悄握住。「喜儿,我们得谈谈。」

「不要!」她下意识地反对,她一点也不想在这地方谈论什麼。

「不行,喜儿,我们得谈!」他不能再忍受她冷淡的态度,要骂要恨都该把伤痕掀开来摊在阳光下,他们之间不应该是隔著一道心墙,各自猜测。

来喜儿把手抽开,表情不见了。

「喜儿,我回去找过你的,我没有不遵守承诺,只是我晚了一步,等我到了,村子已是一片水乡泽国,什麼都没有了。」瞧著空掉的双手,他心底的惆悵是说不出来的。

「后来,我曾多次回去,可村子没了,再也打听不到你的下落,我只道你命苦,已经不在人世。」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去回想那过去的一切。

「喜儿……」

她浑身一震,舔了舔乾涩的唇,困难地开口。「我跟娘被大水冲到下游去,后来也曾返家,可是爹……走了,左邻右舍什麼都没有了。」

她目光悠远,想起那些讨饭、睡街头、遭人白眼的日子……不想不想不能想,一触及那些回忆她就觉得好冷,止不住的心冷。

「喜儿,我对不住你。」

她摇头,苦笑裡都是沧桑。「这是天灾,人,没话说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晴雨旱涝都是老天爷的意思。」

在这场苦裡受煎熬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爹、娘,喜儿的夫君不是无情人,这下您们安心了吧?

又苦又咸的眼泪含在她眼眶,不哭不哭,她的泪不是早就都掉光了,这时的泪如泉涌又為的是哪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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