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鹤归汀(176)

作者:野蓝树


江衍鹤看着地上抽搐的狗,心脏粉碎,几乎骤停。

这条狗,陪他在旧金山转机到渥太华机场。

它忠诚,温和,几乎把他当成它的一切。

江衍鹤向来喜欢,这种感情里的绝对笃定。

永远牢牢操控,无需担忧背叛。

非常满足他的掌控欲。

只有他,才知道这条蠢毙了的狗。

多离不开他,多害怕被他抛弃。

有次飞机晚点,它在渥太华机场等到姗姗来迟的主人,眼睛溢出了多少泪。

泪都是别的一切事物或者人,在和他告别的时候流。

江衍鹤从不流泪。

白无常却抽搐着,想他上前摸摸他。

它微动着舌头,想最后舔一下它爱了一辈子的主人的手。

江衍鹤没任由它舔,他抬起眼,一滴泪也没落。

他嗓音生硬地问,“老师,为什么。”

“前几天,他玩耍时咬伤了你的手腕,所以它该死。”

Phallus肃穆地说。

白无常并不是咬伤他的手腕。

而是它过度兴奋,犬齿控制不住力道,勾伤了主人喂食的手。

这实在太正常不过,甚至江衍鹤根本没放在心里去。

但是有佣人传到Phallus那里去了。

“我很厌恶小鹤会有心疼这种情绪存在。”Phallus补充道:“你不会吧?我的孩子。”

江衍鹤认真端详了青翠金边雀尾羽的箭。

“这把箭,怎么得来的呢?”

江衍鹤攥紧拳头,骨节青白,他努力让声音平静又寡凉。

恩师答:“前几天本家领回几只活体孔雀,你贪玩,要下去喂养他们。给你布置的数竞题,完成得心不在焉,我就拔掉它们诱惑你的羽毛,送给你。”

那几只美轮美奂的孔雀。

就因为他一时垂爱,被人扒光了毛。

“我很自责。”

江衍鹤深吸了一口气:“老师,我的言行会决定这些生物的生死吗,凭什么?”

Phallus冷酷无情地答:“因为小鹤是食物链顶端的人,是上位的掌权者。不光是这些生物,老师会给你其他的,更优厚的资本。”

“嗷呜,呜——”

杜高犬抽搐着。

它脑袋上的箭羽微微地颤动,漂亮的羽毛在空气里扑棱。

白色,血色,混着青翠金边羽毛。

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也痛得让人屏住呼吸。

江衍鹤最后抚摸它。

是痛不欲生地替它抚上湿润的眼睛。

他的指节最后一次感受它的眼泪。

他生命里遇到的所有一切,都爱他爱得要死,所以要死。

Phallus问:“你年纪也不小了,青春躁动。你妈妈康珮帼和我讲,你执拗地不去京王府或者京附读书,要去德威英,是因为那里有你喜欢的女生吗?”

杜高犬的血浸没到江衍鹤的脚畔。

他舍不得往后退一步,任由血液浸湿。

江衍鹤垂着眼。

他听见自己说,老师,我从来没有过喜欢的女生。

Phallus半跪下来,替矜贵的少年,温情脉脉地搽干净脚上的血渍。

瞧见他并没有丝毫受惊的样子,满意笑了:“这样就对了,老师为了你背负了很多血债呢,做个好孩子,把京域一切的资源攥紧,海关那条线一开,往后十年,让莫家和顾家没办法翻身,别让老师失望。”

江衍鹤闭上眼睛,良久才说:“我明白的。”

他声线微哑,已经没有丝毫的稚。

他再也不笑了,或者说,再也不在乎输赢了。

他还没满十六岁,才刚刚步入肆意张狂的变声期。

已经不得不背负起了,一个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一生的谋划和热望。

江衍鹤回过神。

已经五年过去了。

杜高犬白无常死后火化的焰火,不断飞腾跃升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

他手指尖的火苗,窜出来被冬风熄灭。

金属片微烫,就像箭羽摩挲弓弦的温度。

就像《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所言。

宇宙在爆裂,每个微粒彼此远离,我们被抛入黑暗与寂寞的空间,把我们永远地撕开……胎儿离开母体,朋友和朋友分别,每个人彼此分离,踏上自己的道路,迈向孤独死亡的目标。

他孤独地,静默地,不要任何事物陪伴地长大了。

远处积雪消融,霜天地冻。

他再也见不到对面山头那汪白。

江衍鹤失落的收回眼睛,眸光寂灭,爬升的幽蓝烟雾,被风吹得融在指节间。

他垂眼,厌恶地瞧了一下自己夹着烟的手指。

骤然间,他的身体,忽然被暖融融的白色抱住了。

警觉如此,他也对她没有丝毫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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