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没有再开口，车上也没有播歌，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看着前面车水马龙，各自想着心事。

等他把车停在桥底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居然是去吃煲仔饭。

已经不是饭点了，但食客仍络绎不绝。他俩在一旁等了十分钟，才等来位置。

开了几十年的店铺虽不大但很整洁，小方桌一张挨着一张，有点逼仄。门口一溜的炭炉排开，香气直冲天灵盖。

老板娘一边记着单，一边应着不同客人的叫唤。都是老城区的熟客街坊，满耳充斥着本地乡音：

“老板娘，蒜蓉辣椒酱无了喂！”

“唔该，我果煲放多两株芫茜得唔得呀？”

“诶305台个窝蛋半生熟就得啦，上次果只太熟了啦！”

“事头婆，唔该加多碟鱼皮！”

“埋单啦老板娘，赶住返屋企睇波啊！”

夏焰觉得有点恍惚，她好像许久许久没有接触到如此嘈杂的市井环境，平日里要买什么吃什么，基本都能靠一部手机解决。真去店里吃饭也是到各种购物商场里的餐馆，要么就是去惯的小酒馆，提前订好座，去到便坐下。

现代人的生活里，到处都充满了猜你喜欢、半小时达、跑腿直送、再来一单、预制菜肴……哦，还有，砍一刀。

方便是方便，但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这种鲜活的人间烟火气，以及要排队候位伸长脖子等一煲饭的感觉。

饭端上来的时候，夏焰觉得身上毛孔好像都舒展开来，去迎接这揭开锅盖那一瞬香喷喷的蒸腾热气。

油亮的糯米饭粒粒分明，颗颗虾米鲜味十足，腊肠三分肥七分瘦，腊肉咸中带甜，带着厚重油香的腊鸭皮提升了整煲饭的灵魂。

还有冬菇瑶柱红葱头，蒜苗芫茜乌鱼子，就着金黄焦脆的煲底锅巴，在口腔里咔嚓咔嚓跳着探戈。

夏焰有种“今天过年了”的感觉。

“要是点外卖，我都吃完了。”她埋头间嘟囔了一句。

顾长庚笑笑，将刚上的一碟鱼皮花生和玻璃樽的维他奶都推向她跟前，“你又不赶时间。”

“赶的啊……”她嚼了颗花生，突然想起些什么：“所以你要跟我聊啥？”

他差点被颗虾米呛到。

“吃完再说。”

夏焰便不再问，低头继续吃。

他想：等她好好把饭吃完。

又或者，等这两天投资人见面会开完。

又或者，等项目上线。

又或者，唉，再说吧。

吃完他去柜台结账，老板娘拿着账单笑着问他：“靓仔，怎么样好吃吗？”

他点点头：“很好吃。”

老板娘看看那边的桌子又问：“靓仔，你女朋友哦？很漂亮呢。”

顾长庚愣了一下，不去看夏焰，只认真回答老板娘：“还不是。”

“啊呀你多带靓女来阿姨这吃饭，吃多几餐很快就是了。”老板娘咧着嘴。

他垂下眼去，心想：这可不是吃饭就可以解决的。

但很快又抬起眼来，对着老板娘笑笑：“好。”

夜里的一丝凉风从车窗外踮着脚进来，在夏焰的脸庞上轻舞，旋转跳跃间带起几缕发丝微微遮了眼。

饭气攻心，秋风惹人醉。

夏焰有点昏昏欲睡，头忍不住朝旁侧一点，一点，眼睛渐渐阖起来。

顾长庚看她困乏，怕这一路颠着她，尽量开慢，遇到红灯也缓缓地停。

他忽而有了私心，多希望这回家之路迢迢遥遥，永远也开不完。

但目的地，终归还是到了。

“夏焰。”他沉声唤她。

她迷迷糊糊睁眼，仿佛不知身在何处。有一缕碎发搭在睫前，遮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眼。

他一个没忍住，伸出食指将她额前碎发拨开至脸颊旁，轻声说：“起来了，到家了。”

而她是真睡迷蒙了，竟一侧头枕住他的掌，脸轻轻蹭了蹭：“顾长庚……你让我再睡会儿……”

那一刹那，他耳边仿佛突然听见柴火燃烧的声音。

哔哔剥剥，噼里啪啦。

而她在感受到手掌心温热的触感后，也猛地整个人醒了。

完了。

她眼神慌乱，开始动手解安全带。可是越急，越解不开，扣子像是死死地黏在上头。

一秒，两秒。

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要帮她解。

她便缩开手去，等着束缚被解开，便要推开车门逃走。

“咔”。

安全带扣子被解开，可是那带子被他牢牢握在手里，没有放。

夏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是谁说的呢：大抵这世上所有的爱情，在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时候，便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