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向远(170)
作者:贰卯
“阿野……”他喃喃轻唤,却不会再有答复他的声音出现。
人是惯常会自欺欺人的动物。
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不安如同噩梦当头,如影随形。可每当它仍高悬于顶的一天,他都能自己骗自己,也许事情并不会那样糟糕。
直到现在,它还是砸下来了,没有任何反应的时机。
今晚发了疯一样的徒劳寻找,不过是他不敢面对这噩梦所做的逃避而已。
恍惚间,沙发下的地毯上,一根深蓝色的皮绳出现在视线里。
俞远认出来,那是向野曾经挂在脖颈间的摩修店的钥匙。第一次见向野从衣领里把钥匙揪出来开门的时候,自己还觉得好笑。
俞远走过去拾起了那根皮绳,那把曾多年藏在衣领下捂在心口处的钥匙,此刻静静垂在皮绳下端,就好像挂着的不仅仅是一枚金属薄片,而是一个被放弃了的家的幻梦。
俞远收紧五指,凹凸不平的匙齿深陷进手心,生出尖锐的痛觉。
——『等我回来。』
眼前又浮现出那条最后的短信。
深蓝色皮绳从指缝间滑出,俞远将紧握的拳抵上眉心,在心底许下一个无人知晓的誓言。
等你回来。
等我们完整地站在彼此面前,我会给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一枚只属于你的蓝线钥匙。
第94章 边陲
南部,边陲小镇。
河道被茂密的植被所覆盖,空气里氤氲着潮湿的热浪,皮卡摇摇晃晃地在泥路上前行,车灯聚集着一圈密密麻麻的蚊虫,在径直的光线里夹杂无数迷糊迷乱的黑点。
一只带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手轻轻撩开了卡车车厢的篷布,昏暗的光线透进车厢,蓝色的眼眸轻轻向外探视,只见山路盘旋而下,距离谷中那个坐落着不少屋舍的小寨已不远了。
覃决将篷布彻底掀开半面,即便入夜,风依旧是腾着热流,吹到身上潮湿而黏腻。他从腰间拿出水壶,仰头喝了一口,这才偏头看向和他并排而坐的人。
少年脸色苍白,半长的头发黏在额角,半靠在车厢上昏睡不醒,随着卡车颠簸,表情痛苦地左右摇晃。他腰腹处缠着的绷带已经隐隐透出血色,在这样的天气里,伤口发炎引起发烧,又没有药物及时治疗,几乎是致命的。
覃决看着他和自己极度相似的眉眼,身子微偏,将手里的水壶递到向野干枯起皮的唇边,轻抬手腕给他送了些水。
“向野…”覃决无声地念了念这两个字眼,思绪回到一个月前。
——5月初,宁江监狱。
“等一下…227号,有你的信件。”
身穿囚服的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蹙眉抬眼。
监区狱警握着本周收发室送来的最后一封信件,朝他晃了晃,“的确是你的,A市还有亲人啊,下个月就要出狱了,写个回信联系一下吧。”
覃决凝目看着那个纸皮信封,半晌才伸手接了过来。
封面邮戳处写着来自A市兴阳县的信息,熟悉的地址,让他瞬间想起了那间每日都响着机器噪音的摩修店,以及那些早就在记忆里磨淡、以至于他都已经遗忘了的人。信件因为要提前进行检查,信封是开启着的,轻轻一倒,一页轻飘飘的信纸滑入手心。
信的内容不长,一打开,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个飘逸飞扬的字体,能轻松地看出这是一个男性的笔迹。
- 『你好。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做董小宛的女人。
她二十年前去世,死之前生下了我。
按理来说我应该称呼你一声父亲,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亲生父亲。所以抱歉,请给我一些适应的时间。
我叫向野,今年十九岁,在兴阳长街长大。
一直以来关于你的事情,我知之甚少。不过可能是你即将出狱的缘故,近期一些朋友,渐渐让我了解了不少事,这令我非常感激。他们都很关心你,相比之下,这些朋友们比我更期待你的回归。
你留给母亲的东西,我一直有好好保存。无论如何,望重获自由后,你能第一时间联系我。
希望到那时候,我能当面叫你一声父亲。
—— 向野』
单薄的纸张在光线里轻若无物,可上面的每一个字,却让人感觉重如千斤。他读懂了信件里面的暗示,看来那个人已经做好准备在他出狱时就置他于死地了。
许久之后,覃决按着折印将纸张重新叠好,放回了信封里。
成功从宁江监狱越狱之后,他和那个向他放消息的人接上了头。
他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只能猜测是红厂内部内讧,但无论是哪一股势力,他都不会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