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向远(11)

作者:贰卯


Liebestraume停留在第6小节,音符逐渐隐去。

梁君禾是个优雅又有趣的老太太,目光看向俞远,淡笑着调侃自己,“好久没弹了,不堪入耳。”

俞远叫了声“奶奶”,走过去俯身扶住她的肩膀,“您这都算弹得不好,那大概只有李斯特从坟墓重回摇篮才能弹好了。”

“你这嘴是抹了蜂蜜。”梁君禾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他们在餐桌前坐定,窗外正对着那个翻新复活的小花圃。

前几日梁君禾还站在尽显荒败的院落里,抚摸蔫垂的花叶,神色落寞地说:“往年夏日里,绣球花开不断、格外旺盛,今年没有了给它们搭荫喷雾的人,到底是败了。”

俞致生的葬礼过去半月,她瘦了太多。

她年轻时家境富裕,没吃过苦,失去爱人,大概是一生最大的逆境。

而此刻,简易的遮阳蓬已经被重新支好,沿着花圃铺设的鹅卵石围台上装了几根喷雾的水管,正朝花朵喷着水雾。

梁君禾目光柔和地看着水雾携夕阳形成的彩虹,“你把它打理得很好,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俞远把盛好的汤放到她面前,轻声道:“博您一笑。”

“油嘴。”梁君禾果然笑了起来,倾身给他布菜。

饭吃到一半,俞远问:“奶奶,从前那辆老自行车还在吗?”

梁君禾将瓷勺轻搁在骨碟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俞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想换一个骑。”

“那车倒不怎么附和你的气质。”梁君禾玩笑一句,回忆说:“约莫是在的,致生从前常骑它去钓鱼,雨天就搁在地下室里,一会儿让姝惠给你找找。”

她抬眼很温和地看俞远,又肯定道:“一定是在的,你爷爷用什么东西,一向都保管得很妥当。”

晚饭后,俞远把那辆能载人的单车从地下室里搬了出来。

正如梁君禾所言,车子被保管得很好。十多年前的车,看上去只是落了点灰尘,款式在当时应该属于很新潮的,现今看也未过时,反而添了点复古的气质。

俞远打了盆水在院子里把它擦洗干净,脑海里仍能浮现出儿时坐在它后座的记忆。

挨晚时候,天色暗下来,俞远早早和梁君禾道过晚安,回房休息。

房间很整洁,爷爷生前的一个书架被搬到了这个房间,琳琅满目的书籍把架子撑得满满当当。

每本书都被保管得很好,看得出有人经常整理。

惠姨照顾着梁君禾歇下,出门路过他房间,敲门进来把熨烫平整的校服放好。

俞远道了声谢,见朱姝惠欲言又止的样子,出声问道:“有什么事吗惠姨?”

朱姝惠站在门边,似乎是想了挺久才来找他开口,“小远,你抽空给俞先生回个电话吧,他可能联系不上你,昨天给家里来了电话,直接找老太太。”

俞远怔了怔,抬头看向朱姝惠,“我知道了惠姨。”

房门被合上,他在床边坐了半天,把俞启东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人的自私和冷血,为了达成目的,亲情从来不在他的顾念范畴。他联系梁君禾,说的大概还是八年前那些话,全然不顾她刚刚失去相濡以沫五十余载的爱人。

俞远一直记得八年前那个午后。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迎接他的却是这栋房子里从未有过的争执和一个毫无印象的父亲。

一个将5岁的他独自扔在家里差点发烧死掉,并且五年里从未来看望过他的父亲。

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里,字字冷漠如同寒冰掷地。

“我才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我现在要带走他。”

“你们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要强行留下他的话,我可以走法律程序。”

他呆呆地站在庭院里,看见一筹莫展的俞致生和掩面哭泣的梁君禾,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一只戴上镣铐等候发落的羔羊。

那一年是他噩梦的开端。

梁君禾一生雅致,俞致生如松如柏,他们一人顾曲一人撰史,都是浪漫到极致的人。

俞远有时候想,基因和血缘大概还是很重要的,哪怕从小抱养,俞启东还是半点不像他们的孩子。

*

“你终于舍得给我回这个电话了,三天,从来没人让我等过这么久。”

俞远站在窗边,入秋的夜风刮过来,吹散鼻息间的烟雾。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

俞启东笑了一下,“拿了你爷爷留给你的钱,说话倒挺有骨气了。”

指尖夹着的烟兀地掉了一截烟灰在窗台上,又很快被风吹走。

“别得意小子,想和我划清界限,就让你试试。你以为你还能融入那个地方吗,你血管里留着我的血,天生就和那个所谓高雅的家待不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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