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三尺(14)
过了几天,玉格格吩咐她亲自送一份来自王府的供奉给皇上。
☆、绝望
有一回,怀珠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一有空不在扎进小厨房了,而是躲在偏殿里学绣花。不巧,被瑜妃发现了没完成的绣工。你这是绣的什么啊?是只母鸡?瑜妃拿着怀珠的绣布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格格别瞎猜,回我就随便玩玩,怀珠说着抢过绣布,反手背在身后。我说你怎么最近不常进厨房了,看上了哪家王爷,还是小侍卫,瑜妃打趣道。我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怀珠说。你要是真看上了谁,可得告诉我啊,瑜妃说,语气里半分调侃半分欣慰。我嫁人了,可就不能在宫里陪你了,怀珠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可你终究也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在宫里一辈子吧,瑜妃认真道,她好像长大了,开始想这些事情了。
瑜妃被关在冷宫那两年,怀珠经常抽看守换班的时候去看她。一开始她还会念叨着皇上有机会一定会救她出去,不会放她在这里不管的。即便没了人伺候,她每天也会早早起来,对着镜子梳头画脸,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出一件来换上,生怕皇上来找她的时候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怀珠带给她的点心她也会全部吃光再把篮子还给怀珠。后来怀珠再去看她,她的信念开始慢慢崩塌了,她不停地问怀珠什么时候皇上才能放她出去,什么时候皇上才会来看她。怀珠不忍心告诉她皇上也被软禁起来了,只能隔着一扇门默默地陪着她一起伤心一起难过。曾经怀珠以为伤心难过了只要好好吃一顿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所以她一直学着大师傅给的菜谱,用一道道点心来度过来宫里的起起伏伏。可是这一次,再多的点心似乎也无法让瑜妃的日子好过一些。怀珠为真儿唱起家乡的童谣,却只惹得她更加难过。怀珠想起在府里的时候,真儿经常拉着她一起跑出府玩,那时候惹了祸她的阿玛和额娘也会罚她,不过也就是罚抄抄书,禁几天足之类的。他们总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但那些惩罚和这次相比连伤疤都算不上。冷宫周围十分荒凉,宫里晚上不让掌灯。每次怀珠都是晚上来,待她要离开时,冷宫里早已是漆黑一片,她不忍离开,不忍心一个人朝着光亮走去把她撇在黑暗里。
经过了那么一段时间的歇斯底里,瑜妃慢慢沉默了下来,怀珠每次来看她的时候经常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蹦出几句回忆。一开始的回忆都是皇上,后来,回忆里有了她们从蜀地一同进京路上的所见所闻,那是她们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最后一次。再后来,回忆里便都是她们还在府里时一起跑出去玩的。怀珠一直劝她养足精神,要有耐心等待,等待总有一天从这里出去,她们也许有一天还能回到家乡。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怀珠也不知道,只知道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回不去也到不了了,瑜妃喃喃道,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怀珠透过门缝看向瑜妃,她穿着连身的白色睡裙倚着大红的宫柱坐在地上,左臂搭在弯起的膝盖上,长发披散下来,眼神涣散地直视前方。怀珠心里忽然一紧,她从来没这样的害怕过,无论是她哭着要找皇上的时候,还是因为过长的等待而和她吵架的时候,那些激烈的情绪都是那么鲜活,因为她还在期待着,还在希望着。可是现在,她好像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走。格格,皇上也被软禁起来了,他不是不想来找你,怀珠对住门缝大声道,生怕声音小了一分她就听不到了。瑜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不再说什么,也不再流泪。
有机会,帮我把这个还给皇上,瑜妃说着从门缝里递出一把折扇。怀珠接过折扇,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瑜妃。离开时,她像往常一样给看守瑜妃的小宫女塞了一两银子,她半个月的例钱。
从那以后,怀珠每次把这把折扇拿在手中时,都会想起瑜妃的托付,但究竟何时能见到皇上?真的见到了皇上,她又能说些什么?尽管她对自己如此绝望,却还希望他能走出泥沼。她目之所及里只有这个人,然而他又似乎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男人。那些日子里,怀珠总是不由得想,如果真儿没有入宫,只是在蜀地寻一个两厢情愿的少年郎,现在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她没有选择得嫁给这个人,只能爱他或者依靠着他,又没有选择地被困在这重重围墙中。而他看似宽厚的肩膀其实羸弱无比,摇摇欲塌。如果她没有被选入宫?如果她像静妃一样独自一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如果她平时多些服从?在哪一步她才有选择的权利,让这一生走的不这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