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砚城志卷二)(4)
作者:典心
「求公子救命!求公子救命啊」
夫人讶异低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颗还活着的人头。
「别怕。」
公子低语,安抚妻子后,才缓步上前,双手背负在后,绕着那颗人头走了一圈。只见那双眼珠也跟着移动,只差没跟着转到后头去。
「你其他的部分到哪里去了?」公子问道。
睁得大大的眼睛落下泪来。
「都、都在梦里被吃了。」
伍郎钜细靡遗的说起梦里的追逐,直到第七日时,魇在梦里咬断他的左手臂后,他就不敢入睡,灌了一壶又一壶的浓茶,勉强支撑了三个昼夜,才不小心打了个盹,魇就再咬去他的右手臂。
从娘家返回的妻子看见丈夫两袖空荡,双臂断处都不见血,也没喊一声疼,吓得手脚发软,差点把儿子摔落在地上。
她连忙奔出门去,向邻居们求救,等到领着邻居回来时,伍郎的左腿也不见了。人人惊愕不已,直说这状况不论求神问佛怕都没用,只能去求公子。
大伙儿赶紧拆下门板,把伍郎放在上头,急匆匆的走街窜巷。途中伍郎纵然惊恐,却仍不堪困意,打了一次的盹儿,右脚就不见了,众人怕他再睡,沿途拚命的打他脸颊,在他耳边大喊大叫。
好不容易来到木府的石牌坊前,伍郎的妻子跪着哀求,一声又一声的叫唤,木府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才稍稍不注意,伍郎又睡去,醒来身躯都消失,只剩一颗头,嘴巴张得大大的,惊恐到极点的喊叫。
妻子痛哭失声,哭喊得更大声。
在阳光曝晒下,骇然不已的伍郎起先还会说渴说饿,旁人看着如此可怜,不忍心的递上水跟食物。妻子喂他吃、喂他喝,也都吃喝得下,只是不知是吞咽到哪里去了。
之后,他又说晒得受不了,妻子只能用布将丈夫的头包起来,用身体为他遮荫,瘫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还好雷刚路过,听见她的哭声,迳自闯进木府,否则再慢上一些时间,伍郎肯定连头都没了。
听完来龙去脉,公子微微眯起双眼,缓声说道:
「你的身躯既然是在梦里被吃,那就得到梦里去找。」
伍郎与妻子同时吓得瑟瑟发抖。
「但、但是,我丈夫就只剩这颗头,要是再入梦——」
「你们来求我,却不信任我?」
冷冷的声音,寒似北风。
刹那间,屋里彷佛暗了下来,恍若由明媚的春日掉入凛烈寒冬,教人打从骨子里冷了起来,浑身打颤。
「不敢不敢。」
妻子捧着伍郎的头,胆寒的连连磕头,在那无形的寒意压迫下,整个人慢慢的、慢慢的缩小:「求公子务必救命。」
柔软的小手探出,轻扯公子衣袖。公子低头看见夫人娇美的脸,满盈一室的迫人寒气瞬间缓解许多。
「不要气恼,她只是救夫心切,无意对你不敬。」
夫人很能体恤,柔声安抚丈夫,每说出一个字,公子森冷的神色就转趋和缓。「罢了,反正那梦里的魇是让你落泪的罪魁祸首,我非得严惩不可。」
他从来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的不快,命令花丼不顾四季,为她终年绽放;日光不能晒热她、寒风不能吹冷她,而那只魇鬼竟惹得她落泪!
公子走上前,俯身望着伍郎的人头,身穿白袍的俊逸模样,清楚的映在那双惶恐大张的眼瞳之中。
「睡。」
简单一个字,就远远强烈过求生意志,伍郎眼神涣散,眼皮缓慢盖下。
在他双眼即将紧闭时,公子化作一道白光,穿透他的眼瞳,瞬间消失不见。
梦。
又是静夜深深。
不同于前几次,仅剩人头的伍郎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惊慌的乱转眼珠,感觉冷汗从额头冒出,一颗颗的滑下。
轻巧的跳跃声从后方靠近,连脚步声也听得出无限欢欣。
魇鬼把他捧了起来,转过去四目交接。全身仅剩头部与他不同,其余身躯、双手、双脚,原本都是属于他的。
伍郎清楚的记得,左手臂弧形的疤痕,是八岁那年被镰刀划伤;右肩肤色较浅的那块,是去河边抓鱼,擦伤后长出的新皮;左脚的烫伤,是为了接住跌下床的儿子,被滚落的通红煤炭所灼——
「这是我的身体!」
伍郎哭喊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夺去「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他恐惧的哀鸣。
魇鬼却笑了。
「既然被我吃了,就是属于我的了。」
他伸出滑腻腻的舌头,舔着伍郎的脸颊,在享用美食之前,先品尝一些滋味,舍不得太快吃掉。
「只要再吃了你的头,我就拥有齐全的肉体,能在白昼之下行走,不必再困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