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林花几时重(58)
作者:仲晶昕
陶正礼的余光瞟见薛府管家退走,他没有在意。薛家二小姐有猫腻还想把她塞给自己,真的想得太美。
张慧清唱罢,几番返场唱个小段。等一出完,倒也晚间不早了。陶正礼推了工作,索性直奔后台等她。
张慧清下场来,捧着花束放在一旁。见陶正礼现在窗口望着聚贤茶社的霓虹招牌,笑道:“我看薛家的来人找你,这回你大张旗鼓的,估计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张小姐,实在是谢谢你给我当挡箭牌,改天我请你吃饭,地方随便你点。”陶正礼转身来,客气道。 “我明白你想让薛家知难而退。我们朋友这么久了不必言谢。只是我想,薛家少爷身亡,矿场投资也被你抢了,他们现在肯定不愿意放你离开。你爹那边他们肯定要去做工作的,你……”张慧清想了想,后半句还是收在嘴里没有接下去。 “没想到薛明柳还有那样不清不楚的一段旧事。不是薛夫人亲口告知,我还蒙在鼓里。我对我爹已经尽了所有当儿子的心力了,他还想要什么?这陶家的一切迟早不是要还给我弟弟么,我经营得越好,我弟弟就越能从我手上得便宜。”陶正礼道,忽然想到什么,神色黯然,“其实幸亏林宁不在了,倘若她在,我还有所顾忌,断不能如此痛快了断。” 张慧清没料到他提起林宁,梗了一下,她把花插在花瓶里随手摆弄着,没有接茬。 陶正礼看了眼她的插花,道:“只怕后面还有麻烦事需要你帮忙。” “只管让她们来,我张慧清从来不是吓大的。我七岁登台唱戏,看得就是人情世故,我懂得怎么处理。” “谢谢你,张慧清。”陶正礼郑重对她说道,“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都可以满足你。” “我想……让你抱抱我。”张慧清忽然放下手中的花,微笑着。 陶正礼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话题。但接下来她笑着解释道:“就是朋友的那种,不想就算了。” 他扑捉到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遗憾。陶正礼没有再考虑,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
第九章 余味(2)
张慧清明白这只是礼节性的一个拥抱,但她不管动机,只享受这刻,把头搁在他肩头,环住他的腰。 “你一定疑惑我是怎么喜欢上林宁的,对吗?”陶正礼感受到她的贪恋,拍拍她的背,张慧清眨眨眼睛,他真是她肚里的蛔虫。 “我确实想知道,但我不想主动问。”张慧清坦诚道,“倘若你能把我当朋友推心置腹更好不过。” “是习惯和不服。你信吗?”陶正礼道,“曾经薛家少爷是学堂的小霸王,他的跟班都说林宁是他的人,开始我不过是赌气,偏偏就要喜欢她给薛少爷看,后来就是一种习惯,习惯看她穿白衣的身影从我身边过。” “你为什么不追,导致她嫁给了天门山的季先生?”张慧清不愿意在他的怀抱里听林宁的事,索性放开正视他。 “是我的错。”陶正礼叹口气,“但她到云城,我多番打听也不知晓,季远凝那小子心眼真多,只怪他把她藏得太好了,更可惜那场洪灾救她的人不是我。” “我若是季先生,也会藏了她。她心性太纯,不适合接触这么多复杂的世情。 也许我之所以喜欢她,也是因为在江湖里沉浮太久,险恶看得太多,像她那样傻傻闯进来见我的真不多了。
你看她为你泰禾办事,不遗余力,差点把自己搭上,这点我做不到,我首先会计较得失,不可能心无旁骛。”张慧清的眼睛闪亮亮,和着她脸上泛光的油彩,浮光掠影的美下是真心之言,这也许是陶大少喜欢林宁的根源吧,这一点上她也无奈,她张慧清不会为了喜欢的男人伪装自己。 陶正礼笑笑:“你自有你的聪明剔透,人的环境不同,不必相比。” “得你陶大少的赞许肯定,我就值得。谢谢你,陶大少。”张慧清下决心转身不看他,“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那我告辞了。”陶正礼拿起桌上随手放的帽子,对她告别。 “诶……”她矛盾地转过头来看他,只见陶正礼的背影,他真的离开,她微微惆怅着。坐下来卸妆,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对不起,林宁。 陶正礼慢慢下楼,门外的记者已经散去不少,零星几个见他从鸣凤班出来,想拢过去采访,被他谢绝了。 他坐上车子,吩咐司机:“回家吧。” 陶正礼正闭目养神,拈了拈眉心,转弯时司机一个紧急刹车,把他往前面耸动。他睁开眼睛,见前方一个拎着手袋的女人,双手摊开堵住车前,她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站在车 头前。 “这……”司机为难转头看他。 “我来处理,你在路边停吧。我一会来。”陶正礼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令他头疼的女人。 太头疼了……她的胡搅蛮缠他是领教过的。 “你找我何事?”陶正礼下了车,温和问道。 “你需要给我个说法。”薛明柳不依不饶,“否则今天你大不了从我身上压过去。” “你向我讨说法?”陶正礼哑然失笑,“你和你姐夫,天门山的闵舵主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向我讨说法?你和你姐伺候同一个男人,你觉得我会怎么想?我要是你,一定不会拦在路上丢人现眼。” “你……你怎么知道?”薛明柳听她点出来自己过去的隐秘,她不由面上涨红。 “我没有什么多说的,你自己回去想一想。”陶正礼轻蔑丢下这句话,眼瞅着薛明柳扭身跑了。 “伯母您出来吧,我看见您了。”陶正礼明锐的眼扫过墙角,另一个女人暗暗躲在那里,她密切注视这一切。 此刻被陶正礼点穿,她只好现身出来再无法躲藏。正是薛夫人,她今天盘起头发别了个精致的发卡,穿了一身嫩黄,陶正礼依稀记得这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相约,并在锦阳饭店里共舞一曲时的穿着。 那天他夸了她一句,伯母这件衣裳漂亮,很适合您。她就晕乎了。 那天薛夫人是带着糊涂来的。但见到陶正礼的那刻,她心里忽然明镜似的,觉得自己梳妆完全正确。他是那样年轻,一身的深蓝色洋装、里面打着领带、熨烫笔挺的衬衣和缎面背心……她这样的妆容衣着好像才配他一点,最关键的是显得年轻。 她和他聊了许多,从薛明桦的痛苦到丧子的难过,越聊越起劲,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早就过了青涩的年纪,怎么还会如同少女一般,情窦初开的感觉又回到自己身上。 她告诉陶正礼,自己的亲生女儿大小姐薛明桦现在心里苦得很。她不过是闵舵主的继室,而闵培元女人从没断过,若非因为明桦是薛家女儿,他断难娶她的。 “明桦大姐真的是很难办啊。”陶正礼道,“我记得当初是明桦大姐死生无悔要跟着闵舵主的。” “是的,薛家全家人都反对过,还预备把她许给别家,可明桦居然逃婚,记得那家还告过我们薛家,险些明桦声名尽毁,薛家也得赔上官司,紧要关头倒是闵培元保下了她。”薛夫人说着叹道,“孽缘,真是孽缘。” 孽缘不孽缘的,发乎心。只要心里觉得值得,就该一往直前,算不得后果。陶正礼总结了一句。 只这一句,在薛夫人心头滚了一滚,她明显沉默下去。其实很想知道,却说不出口?遇上你,是我的良缘还是孽缘! 她还给自己一个准备,先同服务生说好了,菜过五味后,上一个惊喜。 连自己和薛老爷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浪漫,也是她一直很想拥有的浪漫。年轻时对象为成熟稳重的薛老爷,他没有给她,年长时却又换作了芝兰玉树的陶正礼,她却不知道他会不会给她。 人,真是最矛盾的动物!不仅矛盾还充满着随时丧失勇气的纠结。 她不由手心紧张得满是汗水,眼看酒过三巡,竟然坐立不安起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小提琴手上场。按照之前的说辞,餐厅经理道,薛夫人是餐厅的重要客户,今天正好满额,特别赠送小提琴手拉舞曲一首。 拉的正好是曲风俏皮轻快的流行曲《卡门》。 于是她说,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陶正礼有些迟疑。 她看透了他想拒绝,道:“你就同情一下丧失儿子的母亲好吗?我想起以前陪小宝练习跳舞的时光了。其实我并不老,只有三十六七而已,只想重温一下当初的美好。” 陶正礼站起身子,掸了掸衣服沾染的灰尘,行了个标准的邀请礼仪,薛夫人执着他的手,他的舞姿很漂亮也很标准,同他的人一样规规矩矩,带着薛夫人旋转跟着旋转,飞连着飞。 舞曲早就终局了,她心里不是不明白,总是自己放不下这些细枝末节。老房子着了火,比干柴烈火还要猛烈,只能任它烧断房梁,塌了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