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45)
作者:烧星云
我很害怕,以为顾德珍会不要我。妓女的女儿,本来就是生在垃圾堆里的
我
”
“顾影!”沈时晔低声喝止她。沉重的声音里面,有几分是愤怒,几分是疼痛?
顾影哽咽数次,几乎说不下去,“就算、就算她真的不要我,我也不会怨恨她。可是,第二天,她像平时一样为我梳头,送我到学校,叫我不要担心。晚上回家,她全身都是鞭子留下的伤——她为了打消那些人的念头,去求了另一些男人
我趴在床边哭,她说,妈妈可以疼,小影不可以。小影要和别的小孩一样,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
沈时晔沉默着隐忍又隐忍,最终遵从心意用手臂将她颤抖的双肩锁进怀里。
顾影脸埋在他的衣襟上,咬紧牙关,在几个崩溃的鼻音之后,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仓皇放声大哭,“我的妈妈本来比所有的妈妈都更好,为什么、为什么啊
”
她一声一声宛如泣血,“沈先着自己的造物,种花的人爱上了自己亲手养出的花,很奇怪吗?
顾影以为聂西泽帮助她,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随手,顶多的顶多,是伯乐之于千里马的知遇之恩。
他从来没告诉她,早在她出事之前,他已经耐心地等了很久,等她长大,等她毕业之后到英国来和他一起工作。
如果说在他眼里世界上其他人都是愚蠢的金鱼,顾影也是那条最特别最聪明的金鱼,有资格游进他的鱼缸。
她固执又认死理,在这种时刻,也不死心地要问个究竟。
聂西泽沉静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是同类吗?只有你明白我,也只有我明白你。”
顾影哑然失笑,“怎么会?像沈先生说的,你是个多幸运的人。而我
身无所长,一无所有。”她默了默,“我还能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你拉过我一把。”
想到两年前的事,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但她的确是几乎被毁了。
每一天,进实验室的第一件事是用头去撞墙,握不住试管,手不停发抖,做不好最简单最粗糙的操作。是聂西泽一次又一次抱住她阻止她,是他带着她重新拿起仪器,是他在她崩溃时倒逼她一遍一遍重头再来。
别人路过看见了,冷嘲热讽地说聂生,你说不想看见我变得那么可怜
可是那些我以为是永远的,我从来都留不住啊
”
衬衣胸口处被眼泪打湿,晕开濡湿的一片,对沈时晔来说,是一种陌生的触感。但他任由女孩子窝在他的胸膛之上,手掌之下是她轻颤的蝴蝶骨,那么娇小单薄,被他青筋紧绷地护在手里,像风托住了一只鸟,大海托住了一尾鱼。
那样的姿态,似乎准备纵容怀里的女孩子放肆地哭到时间尽头。
聂西泽风尘仆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第18章
Chapter 18
啪。
有一根弦崩断了。
聂西泽大马金刀站在床尾,无声无息地捏了捏拳头,骨骼关节之间发出清脆的弹响,大脑里飞速盘算着胜算。
他师从格斗大师,黑带九段,精通咏春。
但不妙的是,沈时晔和他一样。更不妙的是,他的格斗启蒙,还是沈时晔亲自教的。
唯一的优势,是他常年翻山越岭做科考,年轻力壮身体底子好。沈时晔呢,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坐劳斯莱斯,四舍五入半截入土的老男人。
聂西泽研磨着后槽牙,恶意地想,大约,他已经半身不遂了,这个年纪不结婚,多半有点毛病。
沈时晔将顾影从怀里松开离开病房之后,顾影输液的那只手背动了动,连带着输液管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怎么了?”沈时晔垂眸不知在看什么文件,只分了一线余光注意着她。
从被解救开始,顾影一直表现得很冷静。
清理浑身累累的伤口,她没有掉一滴眼泪,配合警方做笔录,她有问必答。
至少从表面上看,她的情绪比沈时晔更平稳。
李奉年归案后,移交警方之前,助手问过沈时晔要不要先将人带到他面前。
他说不要。
想起找到顾影的时候,她蜷缩在一棵灌木下面,伤痕累累,混身都是泥水,他确信自己会忍不住动私刑。
医生说,大起大落之后的平静,很可能只是在忍耐,忍到极致,便如反弹的皮筋,随时会迎来情绪的崩塌。
所以沈时晔寸步不离,在大厦将倾的一刻,随时准备着接住她。
“沈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会择日与您分割独立出来,倘若您企图阻挠,她将不得不考虑移民海外。”律师淡淡读完条款,将一支钢笔递到顾德珍面前,“顾女士,这份协议对您仁尽义至,签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