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67)
“盈盈,同他走,去英国。”
阿姐脸上的毅然决然,突然让白盈盈觉得胸闷,好像控制着呼吸跑了一路,终于看到终点,反而一口气接不上来。
英国啊……
又是好远。
从上海逃难来香港的恐惧又一次在她身后喘着粗气追赶上来,怎么可能不害怕?她不是看台上的观众,输掉比赛大不了拍拍手走人,她不一样,她跑上跑道前,就已经在自己名字的下面,把后半生都提前预支了押到上头。
几乎凶险的一场比赛啊。
可更凶险的,似乎在眼前。
白盈盈打开手包掏了掏,鹅蛋粉还在,但那不是她要确认的,她摸出小妆镜打开,从视线摇晃的车篷边缘向后望——
格楞蹬……
“哎呦。”黄包车颠过乱石路,阿姐扶着盈盈,“你慢一点,拉稳点。”又忍不住用上海话小声嘀咕,“屁股阿要掼瓦特了。”
「沪:屁股都要摔坏掉了。」
再看盈盈:“嗳,你的镜子呢?”
“刚才掉了。”
“哪能这么不小心,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头我陪你买。”
白盈盈无心听,她的手抓住生锈的车篷杠,沾了一手铜黑的铁锈。
镜子粉身碎骨的前一瞬完成了使命,她看到了,赛道上追着她而来的一群恶犬的影子,其中有一张她熟悉的脸,小邱的脸。
我的露馅,向阿嫂的脑子里拉响了一声防空警报,但对祁天,仿佛一点影响也没有留下。
我是不是没有对你们说起过,金桂的婚礼之后,阿嫂放弃了去城隍庙烧香拜佛,转投洋人的教,每周三的下午,是她去教会的时间,而同天的四点钟,祁天会提早一个小时离开办公室,两个人在肃穆庄严的教堂中相会,并不交谈,一个坐在前头,一个后头,直到结束后,才搭配默契的,有时你先,有时我的前后脚离开。
今天显然是阿嫂晚来,路过一排长靠背椅,她的手帕落到一双皮鞋旁,对方压着帽子,拾起给她。
“谢谢。”她说,从他手上取过帕子。
等她走过去,祁天揉开掌心里的纸条,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背后有眼。”他笑了笑,把纸团起。
夕阳透过拱顶的玻璃彩窗,变幻地洒落穿着直身长袍的女学生身上,唱诗班今天有排练,她们天使一样站成行,斑斓的白袍云团般飘过,做了他们的掩护,等别人意识到人群中少了一席中式的旗袍,他们俩已经跑出去很远。
我领着一群人追上去,内心忐忑不安。
咖啡店的玻璃里,我看见我的脸,头一次有了忠诚之外的迷惘,不是为了找不到阿嫂而惊慌,是害怕将她找到,所以提前为她做好打算,在脑子来回过一个借口,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已经做好为她说谎的准备,将烈哥背叛了。
祁天笑眯眯看我们几个盲犬似的从玻璃窗外跑过去,在侍者耐心的笑容中,放开一路搂着阿嫂的手,将她从臂弯下释放。
“你们今晚的常餐是什么?”祁天整理了西装,问。
“有葡国鸡、咸牛舌,和粟米忌廉汤。”
“有冰激凌吗?”
“有的,先生,有椰子雪糕。”
“两份常餐。”祁天看看白盈盈,“忌廉汤一份不要洋葱,烟肉也不要放。再要一杯奶茶,牛奶单独放,方糖要二块,二块半吧。”他斟酌地抬起解释,“她喜欢甜一点,但不能甜过头。”
“好的,先生。”
侍者的眼睛在祁天和白盈盈之间钟摆一样荡秋千,笑这个男人苛责的要求,实际是做给一个女人看,你看呐,我是多么放你在心上,殷勤的把戏,还没敲定的一对情侣,讲不定是更不好挑明的暧昧关系。
等侍者也走远了,祁天才看了一眼我们跑去的方向,笑着挨近白盈盈:“你的好生之德,让人盯上了。”
姚红玉这个女人是个麻烦,他提议过,要为白盈盈解决掉她,但她拒绝了:“你这么好心地放过她,她可未必领你的情。”
女人执着起来简直要人的命,有姚红玉在中间搅和一天,他和白盈盈的处境就尴尬,尤其……姚红玉见过他的脸。
“你到现在还要坚持你这份善心吗?”祁天旧事重提。
白盈盈终于把目光从桌布的下缘拨到台面上:“我不要你动她。”
祁天先一愣,转而明白到,她这么说并不是在为他操心,女人的通病,心慈手软,做事太蘑菇。他的嘴不怎么明显的挑了挑,面容瞬间有了细小的变化。
“我以为你有魄力。”祁天的拿手戏,把失望掩盖在不羁的轻佻里。
这种法子对一些想要博得他好感的人是很有效的激将法,但对白盈盈,或许是有一点报复心的,他就是想拉着她下水,任何一点给丁烈添不痛快的事,只要白盈盈答应,那她心里的天平,或多或少就倾向了自己,把丁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