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帝(盛莲传说之三)(2)

作者:席绢


“我不认识你……”季如绘努力想睁大眼,却无法看清眼前的人,不知道是这地方的光线太暗,还是自己视力出问题,总之,她觉得热,好热,脑袋晕糊成一片。见那人伸手要探她的额,随着一股难闻的体臭袭来,她只能本能地喊出:“别碰我!”

那喊声,小得连自己也听不到,然后,她再度陷入昏迷……

“哎,别昏哪,怎么又昏了?快起来啊!哎啊,又高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管事说如果你再不好起来的话,就要把你丢到后山的山坑……你得醒来,快醒来啊!”

醒来!醒来!

陌生的声音一直干扰她,而她虚软无力的身体也为此饱受无情的折腾。

这是梦吧?一个好烦人的梦!而且好臭!

季如绘在梦中皱皱眉头,决定她要醒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作这样离谱的梦,但这不重要,反正——

只是一个梦而已。

去他的梦!

有哪个梦会一作五个月没法醒,而且还不知道何年何月会“醒”的吗?

季如绘很火大,非常火大。

臭,好臭,臭气熏天!

饿,好饿,饿得抓狂!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她怎么会任由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瞧瞧她现在在干嘛?她每天都在干嘛?!

努力地隐藏,源源不绝的恐惧,永远都灰心丧志,每天闭上眼都祈求老天让她醒来,根本是完完全全地不敢面对现实——可恶!不就是莫名其妙到了这个难以理解的地方吗!就算这里的女权低下、女性地位卑弱得教人难以置信,有必要放弃得这样快、成天自欺欺人吗?亏她还自诩是独立自主的女人,心志性情绝对不比男人差,怎么眼下遭难了,唯一想到的却是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是梦?明明就不是梦!虽然遭遇到了难以置信的事,但用“梦”来解释一切就太可笑了。

就因为她身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却被丢到了一个女权极端低下的不知名时空,所以就害怕得再也振作不起来吗?

对!她就是难以理解地被丢到了一个女权极端低下的时空中,那也还是该面对现实啊。

绝望,竟会让她轻易崩溃得这样难看,不可思议!这让她对自己很火大,人可以无能,但不该失去尊严,不该轻易放弃。与其每天花一大堆时间对各路神佛乞求,还不如自己振作起来,为自己找到一个出路!这才是她季如绘此刻应该做的事!如果静心等待有用的话,那她用了五个月去等待,只证明了这只是在自我安慰,没实质用处。而她所处的环境,让她就算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仍然对这个时空所知有限!

只知道,这是个女性彻底被奴役的地方。

她是个女权主义者,这一生都在为着争取两性平权而努力学习,即使为此与父亲决裂、被男人视为洪水猛兽,甚至被传统女性指指点点,被指责制造两性对立、社会不安等等,她始终没有动摇自己的意志,向来以自己冷静强悍自豪。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自己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力,有足够的强悍去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强横野蛮、去对抗男性社会里对女性的压迫不公;她有能力面对一切,并为女权争取到更多的公平,在社会上被平等对待!

原来,她一直都在高估自己。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当变动突如其来时,她根本不堪一击!

所谓的为女权而努力,难道是建立在男人忍让的前提下才能有所发挥吗?这样算什么?这几个月来,季如绘对自己有着深深的失望,这可能比来到女权卑下的地方还来得让她感到难过。

好,她现在知道自己还是太娇贵了。但人不可能永远拿“娇贵”当借口来原谅自己的懦弱,至少,她没有办法放纵自己再这样耽溺下去。

面对现实吧!

现实就是她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叫做盛莲国的地方。

那道奇特的光芒将她带来这里——盛莲皇宫里的宫役所。也就是专门给工人居住的地方。她运气实在不太好,这间通铺的女役,干的是最下等的力气活,通称“工役”,随便哪个宫女宫男什么的,都可以任意呼来喝去那种,说白点,就是奴才里的奴才,这辈子没有翻身指望那种下等人,待遇就跟被豢养的家畜差不多。

莫名来到盛莲,甫从昏迷里真正清醒,一张开眼,就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大通铺上,身边的鼾声此起彼落,比雷声还响。她惊坐起身,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只见整张通铺上睡了不下五十人,挤得每个人连翻身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人个个都熊腰虎背,身体满是臭味……原本以为是男人,后来再三确定这些人是女人后,也没能让她好过一点,季如绘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粗麻衣物,与通铺上所有人穿的一模一样,那她原来穿的衣服呢?怎么会不见了?

后来还是一直照顾她的离奴告诉她,她在被买进宫时就高烧不醒,近一个月都是意识不清,就差那一口气了;还是离奴好心照顾她,每天强灌她汤水、帮她换上工役的粗服。至于原来的衣服,听说被一个叫“幽娘”的人给收去了。好,衣服不重要,其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会成为粗使工役?为什么明明役房里多出一个她这样格格不入的人,管理官员却没什么反应?似乎很理所当然的样子。皇宫的管理居然松散到这个地步吗?!这盛莲皇宫会不会神经太大条了一点?难不成盛莲国是个没有坏人的国家?还是皇帝这个大位,丝毫没有人觊觎?

那名清点人数的女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的出现太过突兀,只草草地问了她的姓名、登记到名册里,就算了事了。当作是人牙子点交工役时发生的失误,多给了一个人,虽然病歪歪的,但还是认为占到大便宜,沾沾自喜得很呢。

于是季如绘莫名其妙地跟着所有工役每天卖力工作,混在成群的粗役里,做着一般人不会愿意做的工作——扛木头、挑土石、制堆肥、搬各种重物,做尽了在她印象中理所当然属于男性才该做的粗活,一路浑浑噩噩至今。

不是没有疑惑的,但由于无法相信这是真实,总觉得在作一个冗长而醒不过来的梦。

工役是皇宫财产,卖断终身进来的,所以工作没有工资,但有一日两餐,至少饿不着肚子;每天劳动完就睡觉,能够自由活动的地点就只有脏乱的劳动场与不见天日的宿舍。所以虽然她人确实在皇宫的范围里,却从来没见过所谓的富丽堂皇是怎么个景致,更别说想对盛莲这个国家有所了解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国家是由女性来做粗重的工作?原本还猜测这里可能没有男性,但在上个月见到几个穿着鲜丽的娘娘腔男人到她们这边走动挑奴仆之后,季如绘就打消原先奇怪的幻想,这个奇怪的世界还是有男性存在的。只不过这些男人比她那个世界的男人更幸福,他们很娘,娘得弱不禁风,却可以理所当然地奴役比他们更孔武有力的女性。这对她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唯一了解就是:这是一个女性地位卑微的地方。

这个世界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强壮的女人们脑袋是怎么了?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当她听到身边的女工役对那些娘男流口水,私下悄悄开黄腔对娘男意淫,嘻嘻哈哈的,表现得就像她原来那个世界低俗男人相同的德行时,她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她的内心惶惑不安,为着一切的无法理解而害怕,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似乎,也渴望经由发疯、或相信自己在作梦,来躲避这无法面对的一切。

她很想脆弱,可惜,还不够脆弱。当她从火大中坚强起来面对一切时,就知道自己终究不是当小女人的那块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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