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真的(2)

作者:席绢


久久不语,最后百件诚轻道:“我希望你会好好与她说明,而不是派律师到台中叫她签名盖章了事。”

“会的,我不爱她,但至少有过夫妻情份。”

多可笑,那个曾经令他爱到发狂的女人,如今却发现只是迷恋,并且毫不留情的结束所有关系。

是,他自私。但因为他累。

他要重新过回自己的生活,给自己寻回“家”的感觉。他要正常人的生活。

他要一名为他所爱,并且也回报他爱的女人。

阳光好强烈的穿透纱帘,同阒暗的卧室投照它无所不至约热情。灿亮得使人睁不开眼。一只纤白的心手怯怯的想拉拢窗边另一片厚帘,企图彻底将阳光阻隔在外。但手指方才触及厚帘,却教外头的日光映照出品润苍白的颜色,她匆匆缩回手。直至好半晌,才又将手探向日光处,微微抖颤了起来。

她怕阳光的猛烈,也怕黑暗的阴森;怕种种未知,也怕种种必经的路程;怕着生人,不喜让人接近。无奈的,她却得接受他人无微不至的照应,否则无法苟活于自己的象牙塔之内。

已是下午四点的时刻,阳光不再伤人,调和成舒适的温度。所以她坐在地毡上的身影又移动了下,纤柔的素影完全投入阳光之中,让日光照出她一张绝美的面孔,与细瘦若柳的身影。着一身的白,宽松的罩袍,身子绝对是瘦弱的,却看不出是否玲珑有致。

能住在雅致的别墅度日,并且有佣人支使,她大抵是人家所谓的“富家少奶奶”吧。即使不喜出门,前庭后院都设计了怡人的景色供她消磨。

这样的日子算是好或不好?

自从疼她如命的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她的世界已然崩溃,再也不知如何过生活。生老病死自有其一定的轮回,但在她的心世界中,无疑是一种永无止尽的痛楚。

她是萧素素。在双亲努力多年、寻遍良方、试过各种科学方法才终于生下来的试管婴儿。当时萧氏夫妇已近五十岁高龄,没有人会责怪他们欣喜若狂之后接踵而来的溺爱行为。何况萧素素是个不足月的早产儿。

不足月的小孩,身子骨大多比足月兄弱了些。尤其台湾的空气品质不良,呼吸系统易染上毛病。萧素素的过度受保护,源起于再出生时的体弱,令父母无比惶恐。如果可以,萧氏夫妇根本不想让宝贝女儿上学,所以她不曾上过幼稚园,往后的教育阶段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请病假在家中休养的。老年得子,夫妻俩先后由工作岗位上办理退休,全心全意、草木皆兵的守护着这得来不易的女儿。他们不在乎这种病态的行为有多么招人非议,他们只要掌上珍宝幸福健康,不知人间疾苦的活在他们严密的守护之下。

但他们会老、会死,体力不再能负荷得了周全的保护网,何况他们是在四、五十岁的高龄才产下一女。他们开始着急,急着想找一名会与他们相同疼女儿入命的男子来接续这个工作。

那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萧素素的容貌不但集合父母双方的优点,并且更加美上数十倍,美得脱俗出尘不似凡品,如何不使男人趋之若鹜?

在携女儿出门参加表亲婚礼的场合中,一名英俊潇洒、热情出色的男人出现了。他热烈且盲目的追求她,也如同曾经动过此企图的男士相同,他也遇到空前的挫败与阻力——萧氏夫妇绝不让人近他们女儿三公尺以内的。

萧氏夫妇不仅上下学准时接送她,中午更亲自拎便当来学校与女儿共进午餐。有时她只有早上的课,他们更索性坐在校园一角等女儿下课。

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萧素素,即使她的同性同学也不例外。

但那男人锲而不舍的追求今萧氏夫妇动容了。若非萧母的身体变差,那男人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的,不管那男人条件有多么好。

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而且也离尽头那端不太远了。那名叫唐彧的热情男子在适当的时机雀屏中选。他们将女儿交给了他。

萧素素向来是没意见的,因为她知道父母巴不得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因此他们的决定都是对的——即使她完全不明白嫁人代表什么意义。父母给她看的书籍不外乎强调人性至善至纯的文学读物。从小时候的“小王子”、“快乐王子”、“美人鱼”到长大后的“海伦凯勒”、“南丁格尔”、“德蕾沙修女传”——从来不曾有性方面的知识来让她知晓夫妻一定得做那种事,或所谓的“幸福快乐”代表什么意义。

凡是萧氏夫妇觉得不洁的,会污染她心灵的东西,一律在交到她手中之前过滤删除。例如:健康教育课本中有关性教育那几章。

如果她的世界一直有父母守护着,那么她会恨幸福、很快乐,即使无知,即使她活在象牙塔之内。但父母先后与世长辞了,而她在新婚之夜便过着惊惶恐惧的生活。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要脱光她衣服,并且弄痛她。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从没有人告诉她婚姻生活是那样的。

那个男人曾经有一阵子非常有耐心的引导她,也给她看了许多书,除了这种困扰人、今人羞窘的事情以外,他真的可以说非常疼她的可是,直到他明白了她不愿走入他的世界,也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令他的眼神愈来愈冰冷。他曾经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她是有病的人吗?她只是很怕生人,很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不喜欢喧哗,不喜欢看到一大堆不认得的人与她握手。这代表有病吗?

她不敢与父母说这件事,因为怕他们担心。父母就是认为她一定会幸福才让她嫁人,如果他们知道她甚至怕到不敢走出房门,一定会恨伤心。不能说,不能说……

夫妻之间的恩爱亲密,她常是怕得全身僵硬,所以也渐渐减少了这种行为。当她怀孕时,真正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会为了孩子着想不会再碰她。

可是没料到生孩子居然这么的痛!痛到几乎让她希望以死来求解脱。

她一定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不然她不会将自己的儿子视若恶魔的避之唯恐不及。哭了,饿了,尿布湿了,她只会逃避的转身跑开,让丈夫与佣人去接手所有必要的善后事宜。

当然漂亮的小生命令她感到新奇。只要他不哭时,她也是喜爱待在他身边的,虽然仍怨着他今她痛彻心肺,几乎断送一条命,但骨血总是相连,她并不若外人所传的那么可恶。只是小婴儿的哭闹会令她沮丧、不知所措。何况在小婴儿出生的一年间,她的父母先后与世长辞,狂涌而来的悲伤令她无力去与儿子营造出新的亲子关系,而也没有人拉她走出悲痛的深渊重新过日子。

也许她的丈夫曾经做过一点努力,但他在几个月之后放弃了。因在繁重的公事之外,他仍有一名成长中的儿子需要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这是比较重要的,比起她的无病呻吟而言。

是的,她一直是无病呻吟的,可能也是所谓的自闭症患者。没有人能拉她一把或走入她的世界中,而她无能为力的放任自己一再一再往黑暗世界中沉去她的生命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前面的路途虚无难见,妄自回头也只有空白向她示威着此路不通。

她一直在浪费生命。

危颤颤的双手攀上窗棂,近似透明的容颜也投入阳光之中,无色的唇角蠕动着一些不明的呻吟……

“救我……谁来救我……救我。”

由窗口投射进来的光影,正好牢牢将她环住,而她只是掩住脸,无声的啜泣起来。

佣人说,电话那头是主人,要与她谈话。也就是说,她那个陌生到几乎两两相忘,理应是最亲密,却处得最疏离的丈夫居然想与她谈话?

她忐忑的持起听筒,几不可闻的“喂”了一声,便告无语,犹如等着挨严师训话的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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