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蓝(爱长廊系列)(15)

作者:席绢


刚交往时,他不要她像个寻常女子——一心想与他天老地荒,渴望分享他背后所代表的荣华富贵,希望谈到一份爱情的同时,也附加著一生豪奢的保证。果真,他完全没看走眼,她对他的渴望,除了一张长得好看的脸、一具年轻结实的身体外,再没有其它了。

爱情的可爱与可恨就在这里:他的心态会改变。当他愈来愈喜爱她,觉得跟她在一起比他预期的更美好舒服、再对不过,於是希望这种日子可以长久过下去,就算心里还抗拒著天长地久,总也希望两人的生活可以延续得更久一些,至少久到发现彼此有难以忍受的缺点,再也无法一起生活下去为止。

可能,他跟罗蓝的问题就在於对彼此的观感还那麽美好,依恋还深,却要道别,难以再见,所以才会有这麽深重的后遗症压在他胸口;而这个后遗症,就叫失落。而失落,则给了他坏心情。

当他心情这麽坏时,日子却还是要过,要处理的事情一件也不少的来到跟前。虽然才二十四岁,但许多公司上的事、家族里的事,都已放在他身上,要他处理、负责,甚至是裁决。

他不否认自己是主控欲强、权力欲旺盛的人,他没有天真的童年,所有成长的历程都在为了长大后领导庞大跨国企业做准备。成就一个身分,走向专精之路,本来就得舍弃许多事情;从来他也不曾为此感到遗憾,不管是没有玩乐的童年或长大后没有玩乐挥霍的时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有目标,有野心,如果可以,他想要得到全世界。

他不是守成型的富家子弟,对於商业经营,他有太多开拓计画。长辈对他的想法往往感到心惊,他的目标太远大,几近不切实际,而且没想过会失败。非常吓人的野心,也自信得近乎狂妄,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事实上,殷富了五代的莫家,在事业上的经营只求子孙做到稳健,不求什麽更了不得的成就,也认为莫家的发展差不多已是顶尖到没有更上层楼的空间了。

想办法在瞬息万变的商场生存良好,不被时代淘汰,是每一个老企业体共同的课题,而莫氏一直做得很好,这也就很够了。每一个大老都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若他没有亲自逐步去达成他所有计画出来的事业版图的话,那他说出来的种种,就只是一个富家子不知人间疾苦、不了解商场险恶的天真呓语罢了,他必须向所有人证明并非如此。

不过,在那之前,因为罗蓝的出现,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机器人的事实,他没有那麽无坚不摧,更没有精准掌控自己情绪的能力,他还是会被动摇。至少在分开后的这半个月以来,他心情坏透了,却又无力自我调适,只能一直一直的任凭心情坏下去,无计可施。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没有人看出来他的心情是这麽坏。他的亲人很多,他的世界却很孤单。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他自找的,因为他从来不打算让任何人了解他。不想让人了解,可以得到完全的隐私,相对的,得有独尝孤独的准备。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了。

「靖远,你说说,你爷爷是不是很过分?!」一个激昂愤慨的声音穿透他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想起自己正在与人谈话。

「怎麽可以这麽说爷爷呢?」因为一直分神想著旁杂的事,所以根本不知道先前十来分钟里,这个中年男子滔滔向他告了什麽状。但这并不重要,反正抱怨绝对不是每一个人来找他的原因,抱怨完后的索求才是重点。

这个长相体面的中年男子,叫做单丰琉,今年五十四岁,是单氏企业第二代太子,是莫靖远的生父。

莫靖远长相俊美,有一半功劳来自眼前这个男人,但他的俊美更加的青出於蓝,看起来尊贵而精致;不若父亲长年沉浸放纵於享乐与美色,不事生产、不用脑袋,一张好看的脸皮显得流气,像个俊美却迟暮的牛郎,怎麽也撑不出富家公子的气质——虽然他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子哥儿。

父子两人五官相似,别人却不会将他们两人放在同一个水平上去看待,那样对莫靖远太失礼了……大家心里都是这麽想著的。

「为什麽不可以说?!他对我做得这麽绝,难道我还得忍气吞声下去吗?我一个美国分公司总经理做得好好的,为什麽要把我调去印尼?!他不知道印尼的华人常常遇害吗?我是他将来的继承人耶!他应该要更珍惜我一点不是吗?不是我要说,靖远,你爷爷真的是老番癫了!你一定要帮帮我,你跟你爷爷说我不要去印尼,反正我不会去就是了。」拍了下桌子以示决心后,声音转小,客气而且几近谄媚的问著莫靖远:「靖远,你会帮我对吧?」

莫靖远浅浅牵起唇线,问父亲道:

「先不说那个了,我比较想知道的是,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个香港名模为您生下的儿子。」最近港台最流行的八卦话题正是这一桩。名模未婚生子,公开泣诉被大企业名流公子始乱终弃的不堪过往,如今希望透过媒体讨回一个公道,至少让孩子认祖归宗。而那个「大企业名流公子」有名有姓,就叫单丰琉。

一直以来单丰琉的风流事迹就比他经商的能力出名万倍,常常有女人抱孩子上门要求认祖归宗,这种事已然不稀奇,单家人对这种事也打发得很习惯了。但这次闹得太大,那个名模带著孩子、通知所有媒体来到单家大宅门口搭帐棚绝食抗争炒出热闹的话题,还当众表演写血书的绝活,让记者代为送给单家大老爷。新闻炒得轰轰烈烈,如今延烧了半个月还没冷下来,简直气煞老太爷;所以身在美国乐不思蜀的单丰琉才会突然接到这

一份人事命令,要他即刻到印尼某荒凉小岛上的小工厂当厂长,不许抗命。

这也是单丰琉急巴巴跑来剑桥市找儿子的原因。单丰琉来到美国一年了,连这次算在内,父子俩也不过见上两次面而已,而且每次见儿子都是有事相求,不可能只是纯粹的共叙天伦。

「你……你怎麽会知道这件事?!」单丰琉好错愕,没想到儿子的消息如此灵通,远在美国居然也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你的?」他要宰了那个人!

「爷爷说的。」莫靖远笑笑的看父亲悲惨的脸。

「他、他打电话给你?为什麽?是不是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要你不要帮我对不对?他就是要把我丢到印尼就对了,谁也说服不了他,你也没办法。」单丰琉绝望得开始抓头发。

「我有办法。」莫靖远淡淡说著。

「真的?你没骗我?」

「事实上,昨天爷爷打电话来时,我便已说服他改变主意。」

「儿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爸爸真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我没想到你居然可以说服那个顽固的老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单丰琉开始手舞足蹈,一时忘了这里是咖啡厅,欢呼的声音大到每一个人都听得见。但他一点也不在乎,既然麻烦的事已经被儿子轻易解决,那他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靖远,你功课忙,我不打扰你了,司机还在外面等我,我……」

「请等一等,父亲。」莫靖远没打算留他,叫住他只因为话还没说完。

「还有什麽事?」单丰琉的一颗心老早飞远了,不大有留下来的心情。

「爷爷认为这种「认祖归宗」的事不宜再发生了。」

「我会注意、我会注意。」很敷衍的说著。

「那还不够。」

「什麽不够?」

「还不够让爷爷平息怒火。」

「你帮我安抚一下就好了,反正你爷爷那个老番癫只听你的。」语气显得有点酸。

「爷爷希望能看到您真切的反省。」

「那他想怎样?」

莫靖远以一种转述的口气道:

「去结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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