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蝶(冰魄寒蝉之三)(7)

作者:席绢


"蓝,来喝这鸡汤,刚起锅的。"他给她舀了一碗。

湛蓝接过,一边啜着,也不忘发表她的好奇心:

"大哥,那孙庄主算是您的朋友吗?"

想了一下,点头:"算是吧。"

"那他为何不肯与你多做寒暄,就迳自走了?"是大哥做人一向失败,还是他专交这种怪里怪气的朋友呀?记得那个"龙帮"帮主,叫龙九的,也是不太搭理大哥呢!

"他路经定远,不是特来与我寒暄,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朋友是这样交的吗?若大哥的朋友皆是如此,那您一定很无聊。"

邵离闻言一笑,也不反驳。在江湖上,朋友的认定范围可大可小,有的是挚交,有的是点头之交,有的则是惺惺相惜,却不适合太过深交,维持在淡如水的范围,敬重其人格也算是了。

小丫头的人生阅历尚浅,哪会懂得这道理?自是会觉得奇怪了。

喝完鸡汤,她又发问了:

"大哥,您想那个神捕来这里做什么?会不会是想解决燕楼这个组织呀?"湛蓝晓得比之于恶名昭彰的燕楼,那擎风庄简直就是正义到不行的铲奸除恶组织,若是两造对上,应该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邵离摇头,轻声道:

"他来,只是为了追悼故人。"

"嗄?故人?"

他拍拍她可爱的面颊,点头道:

"清明前后的时日,他只用来追悼,不理其它。"

※ ※ ※

清明时节了哪……

终年总是一袭白衣,像是无止无境的追悼,对于清明,倒也就没多大感觉。

该是祭祖的时节,她,孑然一身的她,连个可祭拜的坟头也寻不着。只能遥望天际,任凭落下的雨丝,替代她早已流乾的泪,终日呜咽不休。

那年,也是春天,也是清明前后,杀戮便这么的展开,有的人甚至还没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已成为刀下亡魂。

而她,幸存的唯一一个人,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真是奇迹了,竟没失心的疯掉。经历过那样事件的人,不是共死,也该要失魂失智地了却残生吧!可她居然没有,至今想来仍是不可思议的。

那年,她只记得自己被遗弃了,那时屠杀完所有盗匪的叶惊鸿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对他来说,这个修罗场的战役已经结束,他想屠杀的人无一逃过,其它种种便不干他的事了。而她摊在寒风之中,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一直疑傻在尸堆血块之中,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做了些什么,她已毫无记忆……

听说她昏迷了近一个月。

受到的惊吓太大,然后又遭受风寒,大病一场,几乎给病去一条命。但没有,她还是痊愈了,虽然折磨成了皮包骨,刚开始看起来简直像是披着一块人皮的骷髅,调养了半年才终于能无须人搀扶的行走。

而,醒来时,人在燕楼。一个陌生的地方,全然没一张熟悉的面孔。辗转知道是那个大开杀戒的青年带她回来,也抓来几个大夫抢救回她的命。为了什么救她?她不知道。她甚至连问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他有一年的时间没在她清醒时出现。后来,也就没机会问了。不是不想知道的,可是面对那样一个可怕的男人,问他什么,都是不恰当的。何况他不见得愿意回答:就算回答了,恐怕也是教人心惊的答案……不问,也罢!

那场病造成她深深的遗憾,因为她没机会给家人收尸,后来更连那些尸骨何所踪更是无从知晓!

一直以为亲人的尸骨一直可怜地曝在荒野,任由风雨摧残、鸟兽啃噬,所以她身体康复泰半时,便紧抓住每一次叶惊鸿前来的机会,压抑着恐惧之心,恳求他带她去那荒原,为亲人收尸立坟。

那真是不容易的事,因为她太怕他了,偏偏他又问着她:"你能提供什么,以做酬庸?"那语气,是轻蔑着她的孤身孑然,也像是笑她的不自量力。

那时她是这么回的:"我……我可以给你身子!"那是,她仅有的。不是身体的清白,而是尊严──她仅有的最后一点官家小姐的尊严。

他大笑,笑她的天真。"我无须答应你什么,就能轻易得到你身体!你居然不清这一点吗?"

"我明白。"那时她的声音是虚弱的,有着恐惧,也有着抖颤的坚强:"若你……执意强占,占住的只是身体,而非我……双手供奉上的自尊。这是不同的。"

他止住笑,一会后才懒懒问:"我要你的自尊做啥?"

"践踏。"她,当时这么回。

然后,他终于带她去了。可是遗憾的,那片无人的荒原已经不是尸横遍野的景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连一根残骨也看不到。杂草蔓生的景象,像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没有人迹出没于此过,更遑论经历过血腥事件了。

行人来过此地了,或者是官府出面来收尸了吧?把那些被盗匪屠杀的裘家人与那些被叶惊鸿屠杀的盗匪尸首,集成一个乱葬岗,碑上书着"无名氏",是吗?

那么,她那些可怜的家人,何能安稳长眠于九泉?!如果竟是与盗贼同葬一穴的话……

"怎么……是这样呢?"她颤抖问着。

叶惊鸿脸上无任何表情,对他来说,这荒野变成怎样,一点也不干他的事。

"就是这样。走了。"

"人呢?他们呢?"她抓住他袍袖问。

"你不会以为我该知道吧?"他不耐烦了。

"你不知道吗?"她绝望地问。

他没回答,可能是懒得回答一些废言废语。抓着她上马,便赶路回燕楼下。那几年,是燕楼内部斗争最白热化的时刻,他拨冗带她出来,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性命,或者失去他已建立的势力──这是后来她才知道的。

这个男人,不容易了解。而她也从来不想对他有更多的了解。如果他可以别来惹她的话,她的日子应当会好过一些。可她也知道,他留她在身边,从没打算要她好过日子呀!毕竟她把尊严呈给了他,也就由着他去逗弄赏玩,一点意见也不敢有。

她不知道其他的女子为何会想跟在他身边,若是屈于威逼或利诱,说的过去。但要是真正的心甘情愿,那就匪夷所思了。

服侍这样一个男人,多么辛苦啊!

"你想不想离开叶惊鸿?"突来的声音,侵进她被雨丝拢罩的小天地。凉亭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裘蝶万分讶然,因为问话的人是水柔柔!一个从不把正眼浪费在她们这些姬妾上半瞥的燕楼正主儿!裘蝶甚圣以为,水柔柔连她们这些人的面孔都分不清楚。怎么,此刻竟会来此,还一副像是早就知晓她的神情?

"大小姐。"她轻轻一福,很知本分的行礼。

水柔柔第一次这么仔细打量着叶惊鸿的女人。

她很美丽,而美丽当然是必须具备的条件之一,叶惊鸿没兴趣收藏无盐女,就算那无盐女多么有德有贤又忠心,亦是枉然。天下问的男人,多是好色者众,好德者少,没几个男人能例外……除了,那不识好歹的邵离!

想到那个伤她心的男人,总不自禁银牙暗咬,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将这种难堪压进心底深处,暂时遗忘。

这女子,记得是叫裘蝶。有著名门千金的气质,举止之间,文雅得与整个燕楼格格不入。她又很静,六年来许多女人在叶惊鸿身边来来去去,也没听过她说过一声什么。这很奇怪,就算是最卑微的伺寝仆妾吧,也会争风吃醋,在欢情正浓时偎着主子讨些好处,顺带排挤别个女人。但是裘蝶不仅没这么做过,甚至像是害怕叶惊鸿来找她。

害怕叶惊鸿其实是对的,如果一个女人够聪明,就不敢因为正受他宠儿沾沾自喜,反倒会更畏惧于他的反覆无常,随时地翻脸无情。所以水柔柔才会对裘蝶另眼相待。

这些年水柔柔并不愿与叶惊鸿冲突,可是暗地里自然防着他的一切,所以搜集对自己有利的情报成了重要的工作。这也是她知道裘蝶的原因,也知道叶惊鸿目前所拥有的那五个女人,对他所抱持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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