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招(花嫁系列之四)(8)
作者:席绢
赵思尧打商量道:“老弟,先说说待会你要唱的内容是什么吧,看你的眼色,必定是有趣至极。”
“来自市井约有趣必然掺了一些俗鄙。我学了一曲“南歌子],是夫妻对唱的曲子,叙述丈夫出远门后回来,怀疑妻子不贞,便质问了起来。然后应对著第二曲由妻子羞怒交加的驳斥,最后言归于好的落款。当时我在敦煌看了这杂剧,真正是叹为观止。对不对?仇岩?”他还拖著一边安静喝茶的仇岩回应。
“是的。”以哑巴为师法对象的人被敲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要不要听我唱呀?赵公子。”吊人胃口吊得大开,哪怕对方仍挣扎在刚正严明的家训之中!
“要。”赵思尧咳了雨声,顺过气后用力回应。不让一边跟来的家丁服侍,疲弱的身躯被高扬的兴致支撑著,哪怕明日回去得卧病两天。
傅岩逍细看好友苍白的脸色,决定满足它的要求:他是赵思尧二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窗口,引领著他神往于无缘窥见的天地。
清了下喉咙,在女眷们也兴致勃勃的洗耳恭听下,傅岩逍以清亮的音色唱了出“斜倚朱帘立,情事其谁亲?分明面上指痕新!
罗带同心谁绾?甚人踏破裙?
蝉鬓因何乱?金钗为甚分?红妆垂泪忆何君?
分明殿前实说,莫沉吟!”
唱完了丈夫的曲,再以尖细的音色唱出委婉的妻子回应部分“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
罗带同心自棺,被猕儿,踏破裙。
蝉嘴朱帘乱,金钗旧股分,红妆垂泪哭郎君。
信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
拍掌声在暗夜里热闹响起,傅岩逍拱手作揖,没有立即坐下,接过仇嵌送来的茶一饮而尽,眼光扫过有话欲言的赵思尧、地想站起来唱曲儿的封梅殊,以及突然失了玩乐兴致的贝凝嫣。
怎么了?他暗暗记住待会私下要问她一间。
“老弟,一首曲子首尾两见“无心恋别人]不免失了色些许。不若丈夫戏分的精采。”
赵思尧这辈子唯一被允许做的事就是读书作学问,当然可以立即找出问题来与传岩逍斗嘴消遣一番。
“以拙为巧好过华词对仗。这表示一再强调、信誓旦旦啦!你这种不识情味的书呆哪里懂得。呼应著丈夫的咄咄逼人,妻子的委屈婉约正好以水克火不是?”
这厢辩驳得正热闹,浑然不觉大夫人贝凝嫣已悄然退出亭子,往花径幽处独行而去。
如今乎静的生活,在四、五年前几乎是种著想。有多少摧心断肠的夜里,她总是怀著一丝冀望,也许某一天会有一人将她救出无边的苦海中。
那人是出现了,但不是“他”。
她该怀著所剩无几的信念去盼那个据闻已死去的人再度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吗?它的年华就要这样子老去了,在追悼的每一日中耗去生命与一切岩逍对她非常的好,并尽其所能要今她快乐,但她的快乐早已埋葬在过往,每一次的欢笑都在终止时浮上更浓重的伤痛与寂寞。
她好努力、好努力要学著岩逍、仇岩、织艳,乃至于新朋友悔殊一般抛去过往,活出自信勇敢的未来。每一个人都有他伤心的往事,但却只有她抛不开,融不入快乐的新生活中。
她不敢告诉岩逍:当大家愈欢畅,其实她愈寂寞。
这种日子不是不好,家里以往不曾有这番光景,她是喜欢大夥齐心同力对抗外来攻诘、互相扶持的:但在芳心幽处,有著洞开的一口空虚,不是热闹可以填满。
一株曼花缓缓绽放,与她泪眼相对。夜露滴落尘土,她再也忍不住泪意,任其畅快奔流。
总是不由自主踏上每一寸共走过的土地,追寻不会再现的记忆。
十三、四岁时,他俩傻呼呼的坐在这株曼花前,非要等花开不可。结果花不曹开,倒让两人被夜露染成风寒。她三天下不了榻,而他却抱病坚持要守著花开。在第二天夜里,他由窗子爬入,双手捧著盛开的曼花叫醒她看。
后来他病了十天,她坚持要看顾他。
“未婚夫妻”的字眼”在那时才由表面上的意思明确了起来。两颗情初动的心由此开启。她看著他,不再是看著兄长,而是未来良人:他看著她,也不再是一起玩儿的小妹子,而是未来娘子了。
要不是……要不是爹娘的突然身亡,举家乱成一团,什么事皆出了差错,每个人的嘴脸也变得挣挥……一切都出了错,祥和的天地毫无预兆崩落在脚下……
她该是“他”的妻的!
要不是他在迎娶途中遭到狠群攻击,迎亲队伍无一人生还,他们该是夫妻的!
“恶狼山”残肢断臂的血腥场面至今忆来仍教人作呕。她甚至拼不全哪一只手、哪一截足该是“他”的!
舅母说她生来带克,最好嫁她那位游手好闲的儿子为妻;叔父那边亦无一丝温情,逼著她嫁给痴愚的姻亲。
当她最需要“他”时,他却死了。
是她生来带克吗?爹娘、未婚夫,全在一夕之间出她眼前消失。没有人可以让她倚靠,而她则日日夜夜被自厌自责所啃噬。
她恨他!可是她也想他想得怨与变交织。
多想抛下一切追到黄泉地府,问他何忍丢下她一人?为什么不带她一同走?他说过要同生共死的呀!
趴在花台上,呜咽著模糊不清的声音,若有人仔细聆辨,不难猜出她重复叫著两个字——逐阳。
花径最深处,一抹叹息被夏蝉盖过,一双狂猛的眼却怎么也掩不住其中的渴慕与樵粹。
落人尘土的泪,也流入了他胀痛饮裂的胸口。
暗处,又来心碎的叹息。
若非真正眼见到貌美如女子的赵思亮果真是男儿身,刘若谦差不多要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了。以前他也治疗过俊美男子如拜弟齐天磊,以为男生女相不过如此了,如今才知道仍有真正美人之流。这临安城页不得了,美佳人与美男子充斥。
开了几帖舒筋活血的补药让长年病弱的赵公子恢复更好的气力,几日下来,刘若谦一如以住,成了病人家中的座上宾。不必抬出“阎王避”的名号,剌史大人唯才是用、礼遇至极。
每日晨间起榻后以热药草沐浴浸泡,待疏通全身血路后授予内功心法以气驭血循十二周天。对赵公子的身体强健有大大的好处。
此时正做完今日的早课,一边的佣仆忙著过来服侍少爷穿衣御寒,补汤捕食已摆了一桌。
“以往总认为练武是用来逞力斗里,没料到居然可以用来强壮身子骨。”赵思亮含笑道。奔腾的血液尚未在休憩里乎静下来,因此声音里有著喘息。
“其实练武的初衷就是用来健身而已,而后才逐渐发现身体的作用可以更大。以赵少爷你来说,胎里带病,致使你在少年时期没有展骨,甚至要活到老还有点问题;但这是可以加强的,待你每日起榻打坐舒身,不出一年,你便可娶妻生子为赵家传香火了。”
赵思亮浅浅一笑。
“那倒不是重要的事。活了二十五年,每多一日,便觉得老天厚爱。一直不想拖累其他女子受苦,对男女之情也就淡泊些许。”
刘若谦眸光一转,要套这种纯真世家公子的话何其简单。
“听大人说你常过府到传家吟诗赏花,想必是有知交相伴,不愁无红颜知己了。”
“刘兄来临安数日,想必听闻了不少傅老弟的闲言闲语。”赵思尧忍不住笑道:“傅老弟绝对是传奇人物,日后必曾往州志里记上一笔。有朋如斯,是我的福气。”
“唉!唉!唉!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真是不错。大老远的就听到小弟的微名一再被提及,赵老哥、小弟这不就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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