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出状元(步步精心系列之四)(29)

作者:席绢


「这不是骗不骗的问题!」贺元原本下意识要接过信,但在碰到信之前,又突然像被烫着了似猛地缩回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白云,你知不知道女人不能参加科举?你一定知道,但你还是去考了,你胆子大得都可以去造反了!」他果然永远也搞不清楚这个家伙脑袋里在想什么。

这样的无法无天,这样的肆无忌惮……所谓的「穷山恶水多刁民」,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造反的难度太高,我没想过。」白云想了想,老实道。

「那你参加科举是因为难度低,所以就干了?」冷笑。

「其实我也没想考的。」白云看着他道:「你知道的,我十岁那年去考秀才,不过是村长为了给小归村争一口气,让我跟着王诗书去考的。他也没想到会两个都中秀才,原本捎上我只是充个人数——」

「但其实你,甚至王诗书,都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秀才,对吧?」十年来的通信里,白云身上发生的诸多事情,贺元几乎都知晓。包括他们从京城送过去的书,白云都与王诗书共享。

「对啊,既然去考了,当然要中。」她可不爱做白工。

「天晓得你是怎么拿到童生资格的。我问你,你在县衙的黄册里,是怎样登录户籍的?」贺元不像白云这样无知者无畏,既然她天真无知成这样,他总得认命帮她收拾善后——如果他还想要她这颗可恨的脑袋好好搁在她颈子上的话。生气归生气,该做的还是得做。

「取得童生资格那年,村长帮我家填了两个人名,去县衙登录户口。」如小归村这样荒远的山村,有的村民一辈子都没去县衙登录户口呢!除非得出远门,为了取得路引,就得有户口,才去办的。对村民而言,名字有记入宗祠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国家的鱼鳞黄册里有没有他们的名字,可没人在乎。

「两个人名?」贺元缓声问。

「男丁一名:白云;女性一名:白小云。附注:龙凤双生子。」

「……没人上门查户核实吗?」贺元此时深刻地理解了「天高皇帝远」的奥义……

「永定县的县令至今都逃官十几年了,谁查?」在永定县,向来都是各村的村长说了算。

「原来永定县竟还没有县令前去上任。吏部在干什么!」贺元感到不可思议,都没力气生气了。

「放心,等我考中状元就有了。我会回去当县令的。」白云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你还想要考状元?!不要命啦!你的脑袋就算只是摆着好看,好好搁着不成吗?不用赶着给人砍吧!」他咬牙吼道,要不是还记得她是个女人,早就冲上前揪她领子给她一阵好捶了。

「都考到举人了,当然要接着考状元,不然多可惜。」

「你把科举当成什么了?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想当永定县的县令……等等!户籍可以随你们村长唬弄,那路引呢?出了永定县之后,每个关卡要办理路引可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愈接近京城,检查得愈严,你是怎么用举子身分一路唬弄过来的?,」贺元很快又想到这个大问题。

「慎严庵里关的不只有一个陈夫人啊,还有张夫人、李夫人……」

「那些夫人又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李夫人的兄长是户部郎中,她请她兄长从京城弄了个高等的路引,可一路畅通到京城,不必盘查。」

这种路引贺元当然知道,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每每外出,拿的就是最高等级的路引。

「那些被关在无归山的夫人……就算曾经是京城最有风仪、最规范的贵妇,到了那样的地儿,也被同化得无法无天了……」他看了白云一眼,转开,然后又看一眼,叹气。

「你这样看我作啥?你是在暗示那些夫人被我带坏了吗?」

不是吗?贺元都懒得应她了。

「白云,你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总该想到,一旦你真的通过了省试,在殿试时面见天子,就是明目张胆的欺君了。你……不是真的想考状元吧?」

「想考的。」白云认真道。

「你就没想过身分被拆穿的一天吗?你到底是真的置死生于度外,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正在犯法?」他觉得生气,气自己为她担忧,气她无知到近似无赖的态度。

「贺元。」她轻轻叫着他名字。

贺元这才想到,相识十年,竟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她叫他的名字,一时有些怔了。

「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总是对你坦白。」

「要不是我发现了,你会对我坦白?丄火气又被撩起,指着她手上那封信道:「你这封信之所以随身带着,不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样吗?若我没发现,恐怕到死你都不说的!」

「我的坦白就是这样的。只要你发现了什么,来问我,能说的,我坦白,不能说的,也不胡编一通来骗你。」

「哈!那我可真是不胜荣幸。」

白云暗暗叹气,想着他今天的怒火一堆一堆地烧着,好像没有熄灭的态势,实在不能好好谈话。再说,天色也不早了,阿娘一个人在家,还病着,她得回去了。

显然贺元也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再谈下去也只会走向吵架的结果,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还是先到此为止吧。回去冷静想个解决的方法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所以在瞪了白云一眼后,转身就往门口走。

「贺元?」

「我今天不想再见到你。先这样吧。」

打开门,就要离开。但在跨出一脚时,突然又收回来,转身,面无表情地冲向白云,白云眼一花,手上捏着的那封信就给扯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

白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贺元像踩着风火轮似飞快离开,直到再也见不到人之后,才合上张大的嘴巴,眨了眨眼。

「真是一场惊险刺激又别开生面的重逢啊……」

「春明。」

「小的在。请问法规爷有何吩咐?」

「你去查昭勇侯府的两个下人。一个叫桂花,现在叫桂嬷嬷;另一个叫李顺儿。她们约莫四十岁上下,叫李顺儿的那个应已经不在侯府里了,但二十年前应该在。把她们两人的关系、身世以及曾经的过往都打听一下,尽可能地详细。」

「是。」

「查到多少就上报多少。尽快,也要详实。」

「是。」

交代完后,贺元让贴身服侍的人都退出书房,自己一个人坐在桌案后,原本正正经经、严严肃肃地在思考,然而,当目光不经意定在桌上那两张摊开的信纸上时……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有些飘移,两抹红晕悄悄在耳根堆聚,慢慢朝脸上扩散,将他一张从来晒不黑的白皙俊脸给染上霞色,正好与窗外黄昏的天色交相辉映……

大半天的努力克制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脑袋地想起了这封信的书写者……以及,自己的右手曾经多么孟浪地袭上那柔软又饱满的丰盈,这样又那样地揉捏……可耻而放肆的……调戏。

右手成拳紧握,紧紧地,紧得让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不知道是想让自己忘了那触感,还是眷恋回味……

不管白云这家伙是男是女,贺元对她的评价仍然没变——

她真是一个混蛋。

9

镇国公府,贺二爷的书房,即使是自家人也不被允许随意进入,更别说是外人了。贺二少的大多数朋友,基本上连书房座落在哪里都不见得知道;可今日,贺二少的书房却意外迎来了一个陌生访客,而且一待就近两个时辰都还没出来。

这让跟随贺二爷多年的小厮与丫鬟们不由得对那人另眼相看起来,知道以后对那位得小心伺候着了。

「你虽然抄写得很快,但也别因为贪快而抄误了。需知道,有时只是一字之差,表达出来的意涵却可能大相迳庭。」

「放心,抄书我熟,从来没错漏过。」这是在慎严庵里历练十年的成果。如今白云是手快眼也快,脑子还能随着抄写的过程进行初步的背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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