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主母(冰魄寒蝉之四)(17)

作者:席绢


“敢情阁下是不需要我当帐房,替龙家找财源了?”

“当然需要。”龙九好整以暇说著,一副不知道自己挡到她做事的悠然状。

“那你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先把我的提议听完。”

“龙九爷,不管你想交易的物件是什么,我都没兴趣,也没本事与你再做交易。”

她越过他,不想再多说,也……不想正视他那一双令人不自在的眼。

龙九如影随形,这次没拦她,只是亦步亦趋,两人比肩走著。

“令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据说这几个月来已经无法卧床安眠,必须坐著睡了,是吧?”

“是的,多谢关怀。”她极力把心思放在马车上,扬声吩咐著:“那些书匣好生叠著,别压到了角落的大画轴。以麻绳多捆几圈,可别等会马车走到一半,全垮了下来。”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但……即使刻意不看,却仍是排除不掉他这个人的巨大存在感,压得她心口好紧。

唉!他怎么不快走人?不是很多事要忙吗?给她一个清静吧!

望著她装忙的身影,龙九唇角一抿,忍下了气,声音平平地道:

“我认识一位医术高超的人,她保证能根治令尊的宿疾。”

她身子一顿,什么忙碌都没有了,旋转过身,仍是避免不了与他眼对眼正视的命运。

隐下心中的忧虑与畏却,不让他看出自己居然胆小得不敢正视他,学他一副死板冷脸道:

“我爹这是慢性疾病,要根治非常困难,顶多可以用药剂方做短暂的舒缓罢了,不会好的,你别随口诓我。”

诓?他诓她?她居然敢这么侮辱龙帮帮主?!

“龙九从不打诓言。在江湖上虽不敢说一诺千金,倒也未曾信口开河,迳自说著天马行空的浑话。”他语调森寒,非常地不悦。“不知严姑娘是根据哪一点认为龙九是个胡言乱语的人?”

他进一步,她不自觉退了三步。他生气了,她知道。

“你想打我?”她戒备地问。

“是很想,但不能。”他双手负於身後,让她安心。

“为什么不能?若你这么重视自尊……”他不是最爱打打杀杀的吗?

“你现下是要开始讨论我的尊严是吗?”拒绝谈这个,省得被惹得更生气。“讨论我这被你践踏的微不足道自尊,会比令尊的病体重要吗?”

她被他讽刺的语调气得好不容易才扬升起的一点点愧疚之心,瞬间全给化掉了。

“你就非得要这么难相处吗?”难怪他的敌人那么多,朋友却这么少!

“承让。”她才是难相处的个中翘楚吧!

“你!”伸手发指他,却气结到发不出声。

龙九不打算与她斗嘴下去,小胜就好,穷寇莫追,正事要紧:

“你自己考虑考虑,若想要令尊身体安康,就来找我。”不理她,他决定出门去走一遭。拜冰魄寒蝉之赐,肯定会有一些人正洗好脖子让他砍来消火气。如此盛情,他若执意客气下去,未免失礼!

严茉苏不敢置信他就这样走人了,他话只说一半耶!连忙叫住他:

“你想要我拿什么跟你交易?都当你家帐房了不是,我还有什么别的可以拿出来与你交易的?”

远去的背影闻言一顿,回身望她,那深眸,不是冒火的怒眼,而是……比冒火更教人害怕的深邃。她想移开那样的被探视,但却动不了……

“等你同意了,我再告诉你。”轻哼了声,继续道:“放心,肯定是你付得起的。”

说完,他便走了。留下她在原地心惊胆跳。

她付得起的?哈!她可没他那般笃定!

可恶的龙九,害她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在想著他的目的,并且愈想愈胆寒,知道跟他交易,向来占不了便宜,可她又有什么便宜可教别人想占呢?

钱吗?色吗?

钱,她是没有的!虽说龙家负债累累,但家底还是有的。好几笔房产,上百亩田地,加上商号数间等等,除了没现银外,这龙家称不上贫哪!

再说色吧!休说她是个“已婚”的二十二岁妇人了,就算她今日未婚,也不会是个教男人想夺取的姿色呀!她想都不敢想,拿出去说,甚至会被笑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呀!

龙家的子女都有一张好相貌。

富贵人家多俪人。因为再丑的主人家也会精挑美丽的女子来成婚,几代下来,哪还有什么丑相?大多会是美丽的後代了!这龙家正是一个铁证。就她目前所看过的龙家人,都是美丽的,甚至是龙九这样一个摆臭脸的江湖武夫,也是长著一张性格英挺的脸,加上那涵养了数代的富贵人家气度……唉!

心情突然低落。就算嘴里不承认,她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对龙九,她是感到自惭形秽的。

愈知道他,愈是看清了自己虚张声势的可笑。无比狼狈的感觉在心里化开成挥之不去的阴影,将她的可笑赤裸裸呈现,无处可逃……

她可以穿上全天下的华丽,却穿不出真正富贵人家会有的气质;她可以披挂首饰、抹粉点胭脂,却永远不会是个美丽优雅的女子!

……但她能怎么办呢?如果不这么妆点自己,她什么也不是呀!与其什么也不是,那不如继续当个修饰过度的俗艳女人吧!她不……在乎!

她也……没什么可以损失的,对於龙九想做的交易,没钱没色的她,还能损失些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愈用力去想,只会愈……难堪,愈……心酸。

所以,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

严茉苏没想到这辈子会再见到这些人!

她以为这些人是她过去生命里的恶梦,只会留在记忆中不愉快的那一部份里被锁死,再不会反刍,永不忆起……

显然天下没她想像中的辽阔,也许月亮呀、旭日的,其实也只在头上不远的地方,伸手便可触摸到,没她认为的遥远。

在她还在考虑要不要避开时,那些人已经发现她了——

“哎呀!这不是茉苏姐姐吗?”

拔尖的叫声远远传来,不只严茉苏听到了,那些原本围在“墨宝斋”门口的“故人们”也听到了,严茉苏怀疑搞不好全武昌的人也全都听到了,而且还因此被震聋掉了!

尖声叫唤的人,叫做彭嫦色。如果没有那彭风的背信忘义,这个女人如今会是严茉苏的小姑。

金钱会腐蚀人心——彭嫦色正是这句话的实践者。

以前当她还只是一个家贫的小村姑时,不时跑到严家混吃混喝,总是要吃到饱足了,才肯回家。那时严家算是村里日子过得好的人家,而彭家总是穷到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彭家对严家当然极力巴结,又蒙严老爹不嫌弃,没退了亲事,还极力栽培彭风成材,更是不时接济彭家……但好心却没好下场,好人不见得会有好报,就是老天给严家的启示。

对於不堪的过去,严茉苏算是认了!五年来的人事变迁,把年少轻狂的怒怨都给消磨得淡了,她只珍惜著依然健在的双亲,以及好不容易拥有的正常生活。从没想过再寻去京城找彭家晦气,或讨公道什么的,决定把那彭家种种当作是她曾经不幸误踩到的一坨狗屎,不再回想。

倒没料到而今会再与这些人见上面,这里是武昌呀,可不是京城,真不知道这些人来这里做什么!

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现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很乐意在此刻与她相逢,乐意以糟蹋她当消遣。

彭嫦色一下子就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完她,接著未语先笑,咯咯咯咯的笑声,像是以前他们家养的老母鸡一般吵杂刺耳。而最恐怖的是,彭嫦色这样的笑法,把她糊在脸上的厚粉,都给抖得龟裂,接著分崩离析,一小块一小块地崩塌下来,化为一阵粉雨还不自知。

见到这种壮观景象,严茉苏暗自花容失色,极力隐忍住不把双手往脸上贴,可又害怕自己脸上的厚粉也会不小心冒出这种恐怖的奇景,那她还要不要在武昌城做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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