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没有公主(爱长廊系列)(16)

作者:席绢


那是她们姊妹俩最後的美好回忆……

“夜茴?夜茴?”王秀佳叫唤著。

台湾的面积多一倍了吗?她再度拿起手机:

“什麽?”

土石流还没有流完,又是“轰轰轰”地奔流而下,为台湾的版图拼死努力中——

“就这麽说定了,明天你先跟中川先生约会,後天你跟祝先生去喝茶。然後我这边的工作是四处打听他们两个人谁比较有家底。然後大後天,李夫人的宴会我们一齐去;她儿子回国了,你也看看。这可是我们晋身上流社会的好机会。我这一辈子,没这麽出头过,你那个老爸从来没把我们母女俩当人看,现在可客气了,哼哼……”

电池即将用罄,她在心底默默地由一百倒数。听那声音由强转弱,最後在断断续续的回光返照後……

静止。

※ ※ ※

直到胃传出一阵阵的闷疼,她才发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都滴水未进。现在,晚上八点半,她缝好了两只背包,整个胃袋疼到想吐。

她疲倦地丢开针线与布料。走到梳妆抬拿皮包,打算出门觅食,她此刻没心情下厨料理自己的晚餐。镜子里映出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孔,连向来泛著粉红色泽的唇办也失去光彩。

是体力透支,也是精神耗弱。

梳整著凌乱的长发,习惯性地抹上口红让自己出门时有一定的端庄大方。她做不来披头散发出门,即使在此刻这麽精神不济情况下。

好痛……

胃在抽疼,她右手成拳抵住造反的胃,脑中搜寻著附近药局的方位,蹒跚地往大门走去。

才八点半,但向来喧闹的老旧公寓却异常寂静,走廊上的灯甚至没人打开,她沿著墙走向楼梯。对於肉体上的疼痛,她承受力比一般人强,所以,这没什麽的……

才步下一个台阶,楼梯间倏地大亮,有人按了开关。她无心理会来者是哪户邻居,但那可不表示别人就真的能够不理会她。

“怎麽了?”

是他?她不知该感到无奈还是解脱,为什麽这人,总是随时出现在她视线内,而一切看来又像是不期而遇?她都快要觉得是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之後,便会下意识地想得到他的照拂……

“胃痛?”言晏两、三步上来扶住她。“你的脸色惨白过日光灯。”

她白他一眼。日光灯?他就不能用点别的形容词吗?

他耸耸肩,将她小心扶下楼。

“我知道隔两条巷子有间小诊所,先去那边看看好了。”

“你……”她虚弱地任由他承接她大半重量,无法像平时那样拒人於千里之外。“刚下班?”

他将手提公事包拿到她面前晃了两下。

“是的,刚下班。”寒暄,通常从废话开始。

“我以尢朝九晚五指的是九点上班、五点下班。”她必须说些话来转移疼痛的注意力。可不是……可不是真正好奇他什麽呢!她告诉自己。

言晏同意:

“是啊,一般公司都是这麽订定上下班时间的。”他伸出一手环护住她後腰,没敢太贴近,怕被指成轻薄,但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还是窜入他嗅觉里,也许是,太近了。让他心中没来由地惴惴枰然。

“加班吗?”她无法不注意到自己几乎是贴在他怀中行走的。而那,令她不自在。

“嗯,独立写企画案,得花更多的时间。”

“不再与人同组了?”她问。

言晏喷笑了口气:

“嘿!那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之前那位同事已然高升到业务部,正要鸿图大展,仅剩我一名菜鸟留下,自然得凡事自立自强喽。”

她看他。

看啥?他以眼神问,视线上的高低落差让他看起来有些睥睨的神气。

“嫉妒那个人高升吗?”那原本该是两人共有的荣誉不是吗?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理不平衡的。

“小时候胖不是胖。”他哼哼两声。

似乎挺怨的,她虽然正被胃痛煎熬,但还是勾出一抹笑意。

言晏搂紧她,一边慷慨激昂地辩道:

“我说真的,现在他早我一步得到关注,可不表示日後亦然,他迟早会败在沉不住气的毛躁性格上。好啦,这次蒙受被剽窃心血之冤得以昭雪,然而他却又独占了企画的功劳,这一定会养成他凡事伸冤、好大喜功的性情,以为职场上出头,就该是这麽回事!哼,还不知道他要怎麽死呢!”

她睐他,又问头笑。

“怎麽?我的分析不对吗?”他忿忿不平,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对对对,很好,很好。”她笑。

“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快说,你笑什麽?”不走了,他另一手也环住她後腰,形成包围的态势,她非得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不可。

夜茴一边忍不住笑,又顾著胃痛,微弓著身子,将头顶在他肩膀,觉得这样较为舒服,并没注意到自己落在言晏的怀抱中。除了晓晨之外,这辈子她不曾与人这麽亲密的抵触过。

不知不觉中,言晏创造了她生命中一项又一项的例外。

“喂喂,这位失控的美女,低头忏悔也没用,快说,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言晏追问,不肯放过她的样子。但口气已由认真转为玩笑式的嘟嚷。

笑意就是忍不住,她断断续续地道:

“嗯……不……不是……”

“不是嘲笑我?”他问。

“是……是……”

“好大的胆子,真的嘲笑我?”他佯怒:“我耶,一个被上司占功、被同事独揽努力成果的可怜男人!你有没有一点良心?”他悲忿地泣诉。

哈哈哈哈……不行,胃好痛,但笑意又忍不住。

“汪!”一只流浪狗行经他们身边,不满被挡路,汪叫抗议。

言晏搂近她好让路,指控道:

“呀,原来是良心被狗啃了。这下人证、狗证俱在,看你怎麽抵赖。”

哈哈哈哈……好可恶,明知她胃痛还逗她。

这人,这人真坏。

“好啦,好啦。”他拍拍她背,替她顺气。口气有不自觉的宠溺:“别再笑了,美女。我怕你还没笑到倾城倾国,就先把胃给笑穿孔啦,咱们进去吧!”他们早已抵达诊所门口了。

夜茴渐渐收住笑,轻缓看向诊所的招牌,然後又看向他,怔怔地,无言。

言晏抬手,食指抹走她脸上一滴泪珠,低沉地问:

“为什麽哭了?”

原来目光迷蒙,不是因为路灯太暗,而是流泪了。直到他说,她才发现。

鼻头好酸、眼眶好热,紧紧咬住下唇,就怕发出一声哽咽,但怎麽也止不住,那忽地滂沱而下的泪雨——

像是乾旱数月的台北县市,突然连下一星期的豪大雨;像是她枯冷的心,一下子淹进了灭顶的大水……

像是……像是……

终於觉得自己是个人,知道痛、也知道笑……

煎熬在苦与乐之中,望见那双关怀的眸子,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娇宠、被安全地守护。

“对不起!我不该闹你的,我们快进去。很痛吗?我真该死!”言晏被她的泪吓坏了,火速抄抱起她,冲进诊所,觉得自己真的是浑帐透顶。

而她,脸蛋窝在他肩颈里,哭得不能自已,无法开口对他说,其实她的胃,已经没那麽痛了……

言晏啊……他叫言晏……

言晏,言晏,言晏……

伸手紧紧搂住他,知道了这个人叫——

言晏。

※ ※ ※

“因为饿肚子,所以胃痛?”言晏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吗?”

看完医生,服用完胃药,他们走出诊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以後。医生指示最好让胃袋有点东西,所以他领著她往华西街的方向走。龙山寺那边的夜市正热闹呢。

夜茴好奇地问他:

“你到底是怎麽看我的?”一直知道他对她的处境有著误解,但她开始想知道他误解到什麽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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