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郎自来(六婆系列之牙婆)(7)
作者:席绢
年迴跳了起来,紧张的看著高出他一个头身的元初虹,手足无措地道:
「没……没啦。衣服还没乾,不能收……」
傍晚时刻,云敛雨收,天空」片新晴,沉在西山的夕阳缀著几缕彩云,习习晚风吹来,秋意已浓,教人舒心神怡。她走出门吹凉风,见他蹲在屋檐下,好不苦恼,便出声唤他。
她伸手探了探竹竿上微湿的衣物,眼珠儿一转,涌起些许笑意,问道:
「是不是正在默背我教你的字句呢?原本想晚上再考考你的,我看不如就现在吧,你写在地上给我查验查验。」
「啊……」他一惊,为时已晚的伸手遮住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字——
「这是啥?」元初虹伸手拍开他遮盖的手掌,念出地上那些难以辨识的字:「王……大……豕……聿……回……女……」
黝黑的面皮泼洒上辣辣的红,不知是羞愧於白字太多,还是怕自己私下接生意被揭发,他一张脸可以说是熟透啦!
「这是什麽字?」元初虹指著地上的-豕-字。
「……家……」不是这样写吗?
「那这呢?」接著指著「聿」字问。
又错了?「是-书-字。」
元初虹哼了哼,安慰自己道:
「至少其它字对了。才几天而已,能写得出字就算了不起的成就了。」她故作思索,一会儿才道:「这样吧,要是你在京城找到好主子,离家百里远的,我教你写家书,替你送回西平县你爹那儿报平安可好?」
求之不得!
年迴双眼一亮,不敢相信会有这种打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他正愁不会写信呢!这元初虹凶悍归凶悍,心地可好了。
「好的好的!多谢姐姐!」
元初虹笑了笑,伸手将地上的泥沙拨平,拿来一根树枝缓缓写出字迹,口中念著:
「家书,是这麽写的。常用到的字眼不脱出对家人的牵挂,喏,-牵、挂-两字。再不然就是婚丧大事……」
非常技巧的,她在地上写出所有年迴用得著的字,就见年迴以这辈子最专注的精神跟著下笔划,并死记在心中,一遍遍演练。虽然记得头昏脑胀,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开始振奋起一股雄心,认为自己是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家中困境,而非只是痴心妄想……
元初虹也很够意思,送佛送上天,将小弟那套文房四宝(啧!压根儿没使用过)大方的转送给年迴,嘉赏他对学习所付出的努力。
第二天,年迴将信完成,交给老妇查看,老妇虽不识字,但看到信封上确实有字迹,也就安心了。为表感激,她还偷偷塞了个胡饼(烧饼)给他路上当点心吃。
马车行走了许久,就见坐在後头的年迴还拚命伸手对老妇挥手告别,都已经看不到,还猛挥著,可见他心中有多麽激动。
元初虹在车内静静看著他的背影,唇上有抹笑意,发现自己很快乐,她喜欢这样,一种真正帮助到人的感觉。
每个人牙子都声称自己是在做善心,让穷人能到富人家中挣一口饭吃,不致於饿死。但在介绍穷人去上工的同时,亦狠狠瓜分掉人家的卖身钱,又能在大老爷那边得到一定的赏银,可说是双头赚。
倒不能说人牙子的举止不对,毕竟他也只是讨口饭吃,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嘛。但……是不是能少从穷人身上剥削一些,缺少的收入则由富人手上拿回?
她一直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看到了年迴的欣喜若狂,她感到温暖……
在十二岁这一年,她决定了自已日後的方向——
当一名真正能帮助穷人的牙婆。
在十二岁这一年,他赚到了生平第一笔钱财——
自此之後,认知到勤劳或许能挣到温饱,但想赚取到财富,则必须大量的学习,并动脑。
奔驰向京城的黑色马车仍是颠簸,不时辗过凸石与小水坑,让车上的人身子摇晃不休,都要晕了。
两名十二岁的孩子,即将成长,亦在此奠定下未来的志向。
※※※※※※※
终於抵达京城。
元大娘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就要去拜访京里的朋友,顺便打探一下人牙子的行情;可能也要到大户人家拜见老爷夫人打打通关,所以她不仅把最好的衣服全穿上身,还买了大包小包要去赠给各门各户的总管们,套个交情。
大人有事忙,小孩儿当然是放牛吃草了。
以元初虹马首是瞻,要出驿站去玩,得要有她带著才行。京城不比县城,走丢了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回来。元再虹吃完早膳後便一直磨著姊姊要出去玩。最後元初虹只好翻著白眼同意了。
反正她也是第二次来京城,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原本就有意思要出去走走了,但能不能让她休息得更餍足一些再说啊?非要这麽一大早的!
换好衣服,她打著呵欠出房门。
「姊姊,快嘛!别磨菇了!」元再虹心急得紧。
「小混帐,叫你习字就不见你急切过。」
「快啦!」早就被叨念得麻木了。
元初虹看向一边的年迴,问道:
「要一同去逛逛吗?」
「可……可我还要去割草喂马儿吃……」他也想出门哪,可是工作没做完,不敢偷懒。
「不急,我们一个时辰後就回来,马厩里还有些乾抹草,马儿会将就著吃。」她说了算,领著两名男孩出门去也。
不似元再虹新奇的左顾右盼,年迴在她身後问著:
「咱们要往哪儿去呢?」会不会去东大街哪?那他就可以顺利把信送给王大了。
元初虹回头笑眯了眼:
「我们先去东——大——街,看看大老爷们住的地方,很豪华喔,像皇帝住的地方。那石板地都雕著四季花草,马车行走时也不会颠荡,咱们平凡人家住不起大宅子,至少能走上一走,过过乾瘾喽!」
那……那麽巧?!东大街。
後知後觉的年迴这才偷偷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有吗?会吗?心下惴惴,舌头也就打结得发不出声。
元再虹跑过来拉著姊姊直跑:
「要吃桂花凉糖,买给我吃!」
「吃吃吃!你猪来投胎的呀?!」元初虹骂归骂,还是掏钱买了。
一小袋凉糖有十颗,元再虹大方的给年迴三颗。
「年迴,你吃。可别又藏起来了。上回你藏的那颗糖都被蚂蚁吃掉了,真可惜。」
年迴好舍不得的捏在掌心,泛滥的口涎催促著要得到慰藉,但……若能让弟妹吃到多好,可惜糖放不久……
元初虹丢了一颗糖到口中,含糊道:
「走啦,上东大街见识去。」
「元家姐姐,你……这……东大街……」她是不是知道了呢?年迴心中好惶然。
元初虹睐他一眼,突地,抢过他手上的糖全一古脑地塞入他大张的嘴中——
「我是知道你与那位王老婶的交易,行了吧?可以不必这麽害怕了吧?」
不!更害怕!年迴忘了口中的美味,怔愣到不知如何是好。满脑子想著交易被揭发了、被揭发了……
「年迴,你冷吗?抖得像落水的狗儿耶。」元再虹拉著他问,觉得天气很凉爽,不会冷哪。
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吆喝著小弟:
「再虹,拉著他走,我看他是三魂七魄全吓飞了。顾著点,别让他连人也抖散掉了。」那人根本是吓厥了。
确实是。行走了半个时辰後,他们由南大街终於逛到东大街,市容由平凡朴实的寻常风景逐渐转为华丽,可说是美不胜收。那屋宇高耸入云,门楣一户比一户高,走在平坦光滑的青石板路上,颈子都快仰断了,眼睛也看花了,年迴才在元再虹的叫喊下回魂。
「哇!姊姊,看!瓦片亮晶晶的!上头还雕有一只鸡耶!县太爷的宅子都没那麽大、那麽美!」
元初虹敲了小弟一记:
「那是彩雉,不是鸡。那瓦片叫琉璃瓦。就说过这边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当然每间宅子都又美又大了。」她转头看向年迴:「大得吓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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