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到解决办法，现在的工资每个月要给陈凤霞交家用，还要三不五时给陆家宗买些玩具，再加上每次去看孩子，都想给她奶粉和衣服，剩下的勉强都不够自己生活，别说李家没可能放人，就算她能把孩子带回来，又靠什么养活她呢？

算来算去，陆宁只剩下绝望地叹气。

二月的一天，陆宁照例在店里守着，王晶晶和另一个女孩走了进来，见她正在认真看书，王晶晶走过来探头一看，大叫一声：“你怎么还在看这些教科书啊？”

陆宁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她，才放松下来，站起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在家带孩子了？”

王晶晶大喇喇地坐下，“家里人多，不用我带，我就赶紧跑出来了，每年就只能轻松这两天，我可不能浪费。”

她指着身边的女孩，“这是我表姐，叫王晓媛，你也应该叫她姐姐。”

王晓媛赶紧摆手，“叫我名字，不爱听别人叫我姐，把我都叫老了。”

“那行，我就叫你晓媛吧。”陆宁点头，笑着跟她打招呼，“你还在上学吗？”王晓媛看起来也不是个任生的，马上回答：“上什么学，我几年前就开始打工了。”

“我表姐在南方打工，挣得可多了，那里人都可有钱了。”王晶晶语气夸张，“姐你跟她好好讲讲。”

王晓媛个子比陆宁矮，穿着时髦的长款羽绒服，五官不算精致，但脸上妆倒是很浓，看着确实比她们这种县城姑娘洋气很多。她笑了笑，“一个车间女工有什么可讲的，你们去你们也能做，挣得肯定比这里多很多。”她说话的时候涂了唇彩的嘴唇亮晶晶的。

王晶晶连连摇头，“挣再多我也不去，我老公儿子都在这里呢。”她指着陆宁，“小宁你不想去吗？在这里卖衣服能有什么前途。”

陆宁轻轻笑了笑，“我还想继续上学。”

王晓媛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身材这脸蛋，做模特也绰绰有余。”

陆宁赶紧摆了下手，“可别看我玩笑了。”

王晶晶调侃她：“还上什么学啊，你这么舍不得孩子，等你高考再读完大学，她都可以上小学了，到时候真认不出你了。”

“要不也没打算让她认我。”陆宁敛了笑，孩子这个话题她每次提起心里都不好受，“只要那家人能好好对她，我就知足了，毕竟我这个亲妈，实在是没能力给她稳定的生活。”

王晓媛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王晶晶几句话给她讲了，王晓媛也不吃惊，她的家住在比这里还要偏僻的乡下，一大半同学都在十六七岁就结婚了，她甚至被父母许给村里快三十岁的光棍，王晓媛不从，索性直接跑去了南方，这才算逃脱。

“晶晶的情况跟你不一样，她离不开这里我能理解，我觉得你可以真的可以考虑跟我去南方。”她突然提议道。

王晶晶恍然大悟，“小宁，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现在大学生满地都是，你还上什么大学，再说了，上大学你的学费怎么办？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连给你女儿买点零食的钱都没有，到时候你不失落吗？”

这话算是说到陆宁心坎里了，她垂下头，轻声地叹了口气，她从没想过要放弃上学，也执著地以为考大学是她们这种人唯一的出路，可也不得不承认，王晶晶说的也有道理。

她有点迟疑，“可如果没有学历，不是要做一辈子女工吗？”

王晓媛差点嗤笑出来，“现在大学生不值钱了，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成绩这么好，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陆宁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看不起工人的意思。”

王媛媛看起来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那边挣得多，机会也多。”说着就挑了几件衣服，去试衣间。

见她走远，陆宁悄悄问王晶晶：“你这个亲戚不会是骗子吧？”

王晶晶摆手，“肯定不会，她这次回家给家里买了好多东西，我感觉是真挣到钱了。”

陆宁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试衣间的门。

她把这件事来回地琢磨了几天，一边觉得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考大学，才能会找到好工作，就这么放弃了，实在有点可惜，可另一反面，她又真的很向往可以多挣钱的工作，就算不为了自己，她也想给女儿好一点的生活，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等到年过完了，王媛媛准备回老家了，她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王媛媛也没为难她，只和她交换了手机号，告诉她改变主意了就给自己打电话。

过完了年，天气开始变暖，这天陆宁拿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里给女儿买春天可以穿的外套，几家对比，陆宁最后挑了个红彤彤的，看着很喜庆，她转了两趟公交车去陈丽家，在门口敲了很久都没人开，陆宁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陆宁把耳朵门上，突然听到里面有争吵声，正当她不知道该走还是留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陈丽头发凌乱，眼睛发红，陆宁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们吵架了？”

陈丽看见是她，没什么好气：“你怎么又来了？”

白眼看多了，陆宁都习惯性忽略了，她举起装衣服的小袋子和装奶的密封袋，“我来看看孩子。”

陈丽一把拿过袋子，把衣服从里面拿出来，前后看看，又摸摸料子，撇了撇嘴，“这着衣料太粗糙了，怎么给孩子穿啊？穷酸死了，我们不要！”

说着把衣服扔了出来，陆宁赶紧接住，解释道：“不扎人的，我在家都洗过晾干了，你收下吧。”

“不要，你拿走吧。”陈丽说着就要关门，想了想又说：“以后我们的奶也不用你的了，别送这些破东西过来，还有以后你少来见她，以后她长大了，怎么跟她解释你的存在？”

陆宁赶紧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就说我是远房的阿姨，我不会告诉她我的身份的。”

陈丽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格外没耐心，也懒得跟她礼貌了，“阿姨？什么穷酸阿姨买礼物只能买三十多块钱的衣服？我们家不需要，你走吧。”

说完就把门“啪”地关上，陆宁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低着头，手指摩挲着衣料，最后想了想，忍着眼泪走了。

当天晚上，陆宁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直在看的教科书，眼睛却在看窗外，手边的小灵通响了一声，她拿过来一看，是徐老师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来学校办理复学。

陆宁走出房间去跟陆中华商量复学的事，需要家长出面去学校签知情书，陆中华还没说话，陈凤霞倚在床上，说话了，“你这都生过孩子的人了，还回去上学，不嫌害臊吗？”

陆宁脸一下红了，“我是回去学习的，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你要真不在乎就不会脸红了。”陈凤霞白了她一眼，“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没钱给你上学，你要是有钱就自己去交费。”

徐老师跟陆宁说过，学费不够可以去学校贷款，陆宁脸憋得通红，“我只要你们的签字就行。”

“签字也没有。”陈凤霞打断她的话，推了推陆中华的肩tຊ膀，“你倒是说句话啊。”

陆中华没上过几天学，不懂怎样才能贷款上学，他是真的拿不出钱供陆宁读高中、上大学了。

可陆宁毕竟是他亲女儿，让她像自己这样一辈子窝在小县城里，陆中华开不了口。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陆宁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陆宁转身走出房间，平生第一次摔了门，把自己关在里面，放声大哭。

她在哭自己从来没有过选择的权利，只是一步步地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先是失去了青梅竹马的伴侣，而后又失去了亲生女儿。

她在哭自己受尽折磨的命运，也在哭自己终于失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