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犯(4)

作者:姜筠


车缓缓驶向市区,整个城市如同定格照片一般同三年前离开时如出一辙,天空阴沉着雪却并不大,前排司机嘴里嘟囔着天气预报不准,一边焦躁地按着喇叭。新闻的实时推送已经将暴风雪预警提升为红色最高级别,广播里传来主持人针对防灾演练的提醒,城市提前进入了冬眠季节。

老房子位于老城区的东北角,昔日的黄金地段,距离商业街和市中心都不足十分钟的车程,从房子的走廊窗台望去,能看见曾经回家必经的圣伊维尔教堂已经焕然一新,变成了休闲公园,这个城市的变化总是隐藏在这些不经意处,如果不是多了四个绿色的洋葱头屋顶,谁能认出那正是小时候经常和姐姐以及小伙伴一起去捉迷藏,喂鸽子的破败礼堂呢。

北岸新区的开发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座城市一边在固守着陈旧的工业记忆,一边迈着年迈的步伐企图跟上时代的脚步,他们推倒那大片的密林,拆去那旧日帝国的烙印,将新世纪的光辉刻在了激流勇进的桥头堡上。姜郃离开东北上大学后,邓丽娇便将老房子彻底当成了仓库,在正新建的北岸新区重新购置了一处房产,大小生活细软也一并早早搬了过去,这些也是姜郃大二时才通过亲戚口中得知的,母亲有时候对自己如同一个陌生人,如此的主张也习以为常。

姜郃打开房门才发现屋子里几乎被搬空,只剩下几把椅子,褪色的墙纸和姐姐那扇被封锁的房门,玻璃在彼此敲打,供暖停掉后挂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花,脑子里像是有个橡皮擦,正在将自己前二十多年的记忆一点一点抹去,最后会不会变成像这个房子一样光秃秃的存在。姜郃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上前努力企图扭开姐姐房间的木门,但正如母亲所言,门被牢牢的锁住。

果然还是要联系下她。姜郃无奈的正准备掏出手机,转过身却发现大门口忽然站着个男人,安安静静地在盯着自己。一瞬间心跳加快有些不知所措。

“有事儿吗?”姜郃率先发问。

男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朝房子里迈了进来,姜郃见状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哪位,有事儿吗?”姜郃重新提高嗓音企图震慑下对方。

“你有点眼熟,你是?”男人一边摘下厚重的围巾,一边朝前走了几步。

“这是我家ᴶˢᴳ。”姜郃回答。

男人有些喜出望外,那神情明显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但姜郃只觉得奇怪,因为两个人确实素未谋面。

“姜郃是吗?原来是你回来了。”男人掏出了一包万宝路,又四下翻找打火机:“咱们之前见过,不对,也不算见过,但我认识你,我是你姐的朋友。”

“是她的同学吗?”姜郃想着自己的确和姐姐学生时代的生活圈子不在一起,尽管直到初中时两个人还是在一个学校,但初三结束姐姐便顺利进入了省重点,自己则是在圈外打转。

“对,我是姜珊的高中同学,刚刚冒犯你了不好意思。”

“怎么称呼?”姜郃看着眼前年纪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人满是疑问,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此行的目的,也不确定他的陈述有多少是杜撰,但如果想要追查那个诡异的信息,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

男人叫白戈,姜珊高中三年的同学,老城区派出所的一名新晋治安民警。

“你今天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姜郃决定先从面前的男人开始调查。

“你吃饭了吗?”男人重新围上了围巾:“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吧。”

北安街藏着一大片苍蝇馆子,但临近春节又值暴雪将至大都门可罗雀,两个人寻摸了半条街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半地下砂锅馆子。

还没等姜郃坐下来,白戈便一边呵着哈气暖手一边说道:“你一定得尝尝这儿的酸菜羊肉锅,真的地道。”姜郃没搭话茬,眼睛搜寻着男人身上的蛛丝马迹,两个人点了两份砂锅坛肉和大白梨,馆子里又陷入沉寂。

“你姐姐走了之后你家开始搬家。”男人脱下羽绒服开口道:“大概是两个月前吧,那片发生了好多起入室盗窃的案子,刚好你们家又是在我辖区范围内,所以有时候会帮着特别注意下。结果你看,今天就差点把你误认为是小偷了。”

“你刚才说以前见过我,是什么时候。”姜郃问道。

“先打住。”白戈突然叫停:“咱们公平些,既然我回答完你第一个问题了,现在轮到你回答了。”

姜郃觉得眼前的男人绝没有他说的目的那么简单,于是决定将计就计。

“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男人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此时面前是敌是友暂不明显,如果贸然将真实目的告知的话,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姜郃思忖再三,只回答是回家过年来老房子拿点东西。

“咱们在葬礼上见过,时间也是有点久了。”男人像是被触碰到某个伤疤一般,语气中有着令人难以分辨的波动:“我其实到今天都不能接受姜珊已经没了,刚刚看你站在你姐的房间前,我一瞬间有种错觉以为她回来了。”

姜郃猛地一激灵,坐直了身子。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姐姐的关系绝非同学那么简单,记忆中姐姐只邀请过女生回家做客过,从没见过有异性,他不确定当时男人在身后盯了自己多久,但如此肯定紧锁的房门就是姐姐房间的人,一定在某个时刻进过姐姐的房间。会是他吗?盗用姐姐身份给自己发送消息的人会是他吗?

“我妈之后跟你们有联系吗?”姜郃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没有。我们就是在葬礼上和阿姨见过一次。”

无论如何,眼前的男人来者不善。姜郃在心里盘算着,一张无形的网拢住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餐馆作别后白戈急急忙忙返回所里处理一起醉酒互殴的案子,老城区派出所地处偏僻,却所属最大的老旧辖区,治安情况复杂。派出所里常务警员不过十来人,经常一人当作三人用,因此即便是新手如白戈刚过见习期,也不得不加班加点。

白戈自是对那个弟弟没有全部和盘托出,某种直觉告诉他,他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于是午夜时分,他决定再次探访姜家老房看看情况。

雪已经渐渐变大,没过了脚踝,风刮得车窗胡乱作响。白戈关着灯坐在车里,盯着面前漆黑的居民楼,还没等他低头找到香烟时,不远处传来仓皇奔命的声响。白戈抬起眼,一个黑影从单元楼里窜了出来,艰难地大步在雪地里跑去,没多久,紧接着又窜出一个身影追去,白戈认出那紧随其后的正是姜郃。像是某种心有灵犀,白戈随即启动了车子一路狂飙,暴雪的夜色下那黑影钻进了更深的街道里。车子陷在了泥水中,白戈甩下车门拼命追去,在十字路口和赶来的姜郃打了个照面。

“什么情况?”白戈拼命稳住呼吸急忙问道。

“一会儿再解释,先抓人。”姜郃喘着粗气回答完毕,便向前继续搜寻。白戈吃了一惊连忙掏出手机准备呼叫增援,却发现手机早已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下自动关机,痛恨的大骂一声也紧随其后。

道路蜿蜒崎岖,很快两个人就在这庞大的钢筋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暴风雪越来越大,风如同刀子般划到脸上,连同雪花一块刺激着周身的血管,身上奔跑而出的汗水变成了冰露,挂在皮肤上犹如万箭穿心。

终于,在一个筒子楼旁,白戈发现了姜郃和黑衣男人扭打在一起。

黑衣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匕首,白戈见状冲上前去挡在了姜郃身前,三个人精疲力竭的僵持着。男人穿着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约莫四五十岁,慌乱中不失干练,灯光下一抹络腮胡清晰可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出一片雾气。

“冷静点哥们,偷东西而已,要是伤人的话性质可不一样了。”白戈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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