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66)

作者:射手作


他小心翼翼地搬了把椅子踩上去,由于个子不算高,所以头离空隙仍有段距离。他只好把录音笔举过头顶,尽可能地贴近空隙,并祈祷录音效果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冬柏独自屹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录了多长时间,身体的困倦和胳膊的酸痛开始动摇他紧绷的神经,眼前的黑暗和隔壁的长时间低语,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正恍惚间,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他猛地惊醒,立刻跳下椅子,越窗翻墙而逃。

反应之快、行动之迅捷,让他自己都没想到。

对于冬柏来说,那一晚很难熬。

不仅是因为担心自己被人认出,还因为他听到了录音的全部内容。

以前,副部长等人钻的是国家制度和程序的空子,而这次,他们将要侵占的则是基层百姓的利益。

确切地说,是西岭村集体,以及二百四十九户村民的利益。

录音还未听完,冬柏便已气血上涌,但先前的教训提醒他,切不可仅凭书生意气行动。他必须将这份录音交给和自己一样富有正义感、但远比自己有权势和能力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对付这帮蛀虫。

接下来的几天,冬柏一边留意着小院的动静,一边盘算着要向何处何人提交手中的铁证。

就在他以为窃听一事已经过去、没有人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单正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因妻子带女儿回娘家小住,那个周末冬柏并未回家。他原本也不是每周都回家。那天晚饭后,他散步至水库,在那里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太多事要斟酌考虑。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返回宿舍时,单正竟像一个失算的小偷一样,被自己堵在了屋里。

“我知道那天晚上偷听的人是你。”

短暂的惊慌之后,单正毫不遮掩,单刀直入。

“我听不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翻我的东西。”冬柏说。

“别装了,我看见你了。”

冬柏心头一惊,但迅速恢复了镇定。

“所以,他们派你来杀人灭口?”

单正笑了:“别说的那么吓人,我们又不是黑社会,没那么坏。”

“你们还想有多坏?”

单正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找着你们想找的东西了吗?”冬柏问。

单正摇摇头。

“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冬柏一边说,一边将被拉开的抽屉一一合上。

“你放哪儿了?”

冬柏瞪了他一眼:“你该走了。”

“在你身上?你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单正脸色扭曲,磨蹭着走到屋外。

冬柏刚要关门,单正忽然跪下:“冬哥,我求你了,我这么年轻……”

“你这么年轻,却学着搞歪门邪道。”

“冬哥,我错了,给我个机会……”

冬柏叹了口气,来到单正面前:“不如你帮我提供证据,或者干脆做证人。”

单正瞪大双眼,盯着冬柏看了一会儿,然后仿佛认命一般,将头耷拉下去。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但我觉得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说罢,冬柏转身准备进屋。

就在他马上要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单正忽然起身,将他拦腰抱起。

他猝不及防,一下失去平衡,单正趁机将他掀入一旁的水缸。

那水缸虽然不满,却又大又深。冬柏倒栽在水中,两腿被单正死死箍住,双手既不能将身体撑出水面,更够不着缸沿。无论他怎样挣扎,也只能在光滑的缸壁间掀起片片水花。被慌乱和恐惧攫住的他很快就憋不住气,冰冷的水随即穿过口鼻,涌进他的肺里——

这便是冬柏生前最后的记忆。

第43章 罪行

铭久凝视着缸底的划痕。

时过境迁,缸体斑驳,缸底亦蒙尘多年。

可他前世的最后时刻,却仿佛就在昨天。

他记得,那划痕是他弄的。那是一个未写完的“单”。

被冷水浸泡的恐惧再次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想起什么了?”苏萼问。

“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是说……”

“我的前世。我是在这个水缸里被人淹死的。”

“真的?你确定?”

“非常确定。”

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袭来,铭久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循着这种感觉,看了看那只被扎伤的手,又摸了摸额头和耳后。

苏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来他说的是真的,她想,他已经能够感知疼痛。

铭久检查过伤口,立刻对苏萼道:“我得马上回 K市。我得调查一些很重要的事,还要看看我前世的妻子和女儿。”

说完抬脚便走。苏萼略一犹豫,随即跟上。

途经西岭村的公交车大约半小时一趟,铭久和苏萼立在寒风里,各怀所想。

“您怎么了?”铭久忽然问道。

“我怎么了?”

“说不上来……感觉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

“或许是你恢复了前世记忆的缘故。”

“也许吧……”

可是下一秒,铭久便意识到苏萼的确反常。

“您……不打算了解我的前世记忆吗?”他问。

苏萼看着他道:“当然要了解啦,可你刚才急着走,所以我想等上车以后再听你讲也不迟。”

铭久直视着苏萼的眼睛。死神的眼神自然无懈可击,但铭久却在眼神之外发现了苏萼的破绽。

“您……来过这里?”

“是啊,十几年前来过一次,和晴夏一起。”

刚进西岭村时,他们之间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再往前回忆,他与晴夏在K市中心医院重逢时,苏萼似乎也曾提过,她与晴夏的第一次合作,是在一个水库。

铭久暗想:我前世遇害,大约是在十二年前;虽说那口水缸不在水库地界儿,但隔得也不算远;而比时间和地点更加可疑的是,一向对内情和隐私抱有强烈兴趣的苏萼,为了看我与前世亲人见面专程跟来的苏萼,在我真正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却显得无动于衷。

“我想问您个问题。”

“问吧。”

“我前世的死亡,是您和晴夏执行的吧?”

此时的晴夏正和仲武一起,为除掉成杰而绞尽脑汁。

若要彻底除掉成杰,就只能借周瑗的手将其打入死神界的最深处。因为他们要除掉的并非一个生命,而是一个魂魄。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要如何让周瑗对成杰产生怀疑或厌弃。

基于成杰有可能已经知道两人秘密的前提,晴夏和仲武必须慎之又慎,既不能提前暴露自己,又不能留给成杰喘息或回旋的余地。

“思路是对的,可就是没有绝对的好方法。”晴夏说。

“不可能一点险也不冒。”仲武说。

时间紧迫,这已经是伊郎回 K市的第六天,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一天他便将结束居家隔离。为了尽可能地降低成杰发现伊郎的可能性,晴夏和仲武不可能采取试探性行动,一旦出手,必须立竿见影。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仲武说,“明天我再找你商量。”

“好。”晴夏起身,将仲武送出门。

“对了,”仲武停下脚步,转身递给晴夏一张存储卡,“这是霍至帮我做的最新备份,你帮我收着吧。”

晴夏笑着接过:“你备得还挺频的。”

“还行吧,两天一次。”

“这么说,后天你还会给我一张更新的?”

仲武看了看她:“也许吧。”

出了晴夏公寓,仲武直奔成杰住处。

红日已坠,天光惨淡,街道之上,楼宇之间,阴谋和危险的气息正在弥漫。

“不可能一点险也不冒”——其实,刚才对晴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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