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41)

作者:射手作


尽管早有觉悟,可当出轨的秘密真的被她和伊郎之外的第三者掌握时,她还是感到了恐惧。

拍这段视频的人,会是谁?

如果是几个月前,李玫只能想到她的婆婆,那个心细如针又善于掩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前政教处主任。在那次不小心将蛋糕店的送货地址填成伊郎画室后,她总觉得婆婆洞穿了一切。有段时间她甚至怀疑婆婆跟踪过她,证据之一便是几个月前婆婆在秀水街遭遇车祸,而同一时间的她则刚刚在伊郎的目送下穿过马路,地点与车祸现场相距不到二百米,她很难相信那只是巧合。

正是那场车祸,将一向要强的婆婆变成了任人摆布的植物人,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昏迷中苏醒的迹象。

就算婆婆醒来,并立刻恢复全部的意识和行动能力,恐怕也不能给李玫发视频。因为自从车祸发生后,婆婆的手机便下落不明,不知道是遗失在车祸现场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当然全家人也并未很努力地去找,毕竟只是一部很普通的手机。

虽然排除了婆婆这个几乎可称得上她最不愿受以把柄的人,李玫的心头却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因为把柄依然在别人的手里。

她试图无视这段视频,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天真。接下来的几天,期待她作出积极回应的对方又发来几张照片,并且准确地报出了她的个人信息,包括工作单位和家庭。

从视频和照片的拍摄角度看,拍摄者当时应该在伊郎画室所在的那栋小楼对面,有可能就站在院子里的某处,却被她和伊郎忽视了。

“你到底是谁?”最后她终于忍不住问。

对方未透露身份,却告诉李玫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只需花一点点钱,就能让那些照片和视频彻底消失。

两万元——这是对方给出的价码,对李玫而言,确实算不上天文数字。这或许也是对方对她的收入情况十分了解的缘故。

只是,两万元真的就够了吗?

她总觉得对方还有其他要求,两万元不过是看似无害的香饵,只为诱她上钩。

更新统计信息的间歇,铭久编了一条短讯给晴夏。

伊郎目前人在国外,暂时不会被执行死亡。

看完来自李玫的咒怨信息后,铭久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伊郎。他通过统计系统的人名检索,查知伊郎已于两个月前出国。由于死神们亦有明确的属地边界,无论哪一位死神,即便能量再大,也不能到其他死神的地盘上抢人头刷指标,城市与城市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就更是如此(假如一定要为某位去了外地的受怨者执行死亡,倒也可以请当地的死神代为执行,但这样就白白丢掉一个指标,本地的死神和咒怨执事半点儿好处也捞不到)。因此只要伊郎身在国外,成杰就暂时无法联系本地的死神为其执行死亡。

晴夏很快回复:太好了,谢谢你!

不过……

铭久刚刚打了两个字,忽然觉得应该在前面加上一句。通讯器上的左箭头按键不太好使,他干脆将“不过”删掉,从头编辑。

不客气。不过,得想个办法,让他不要回来,或者,多待一段时间再回来。

这条短讯花了很长时间才编辑完,他那粗笨的手指从来就不擅长打字,在任何设备上都是。

什么意思?晴夏问。

玫姐那边,有情况。

为了给自己省点事,他尽可能地做到字简意赅,不想却引来晴夏的误解。

知道了。我早就知道她靠不住。

铭久连忙纠正:

不是她不爱伊郎了,是她可能有危险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先去看看再说了,李玫想。

饮水机一直在出水,热水渐渐从杯口溢了出来,流到她手上。她一惊,差点儿把杯子扔了出去。

走廊里没人,她迅速收拾起慌乱,回到办公室。

和往常一样,办公室里的三位大姐还在八卦,网上的花边新闻,同事的家长里短。她端着杯子,回到靠近门口的工位上。大姐们远远朝她看了一眼,并未看出她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你一个人来。

这是除了不许报警之外,勒索者的另一个要求,和影视作品里演的完全一样。

我用手机把钱转给你不行吗?

她一时大意,将自己的担心和无助完完全全地暴露给了勒索者。

你可以用手机转账,但你必须过来,视频和照片你不要了?

我不想要,我只想把它们全都删掉,李玫暗想,可即便我去了,你也未必会真的删掉它们;即便你真的删了,我也无法确定你是否还有备份。电影和电视剧里的勒索者,没有一个会信守承诺。

可担心又怎样,怀疑又怎样,把柄在对方手里,她只能妥协。

希望你们说话算话。

最后她只能这样说。她猜对方在看到这条短信后一定十分得意。

当然。你来吧,肯定不会失望。

她感受到了嘲弄。她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动了死的念头。

“今天我收到了她的咒怨信息,受怨者是她自己。对,她向自己施怨。就在刚才,她又施了一次。”

因为发短讯实在太不便,铭久只好和晴夏通话,反正资料室相对封闭,也不受监视监听。

“还有别人向她施怨吗?”晴夏问。

“稍等……”

铭久将李玫作为受怨者反向检索,发现向她施怨的人只有她自己。

晴夏又问:“她最早一次向自己施怨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施怨者只有她自己的话,要连续七年施怨才能满足被执行死亡的条件。”

“可是……”

铭久告诉晴夏,这一周以来,李玫在向自己施怨的同时,也间或向三个男人施加过咒怨(此前李玫只向她婆婆施过咒怨,但仅有一次,而且是在几个月前)。从施怨的时间和频次来看,这三人应与她最近突然产生轻生念头有着密切关联。

“或许他们对她构成了某种威胁。你也知道,人类的非自然死亡,并不都与咒怨有关。”铭久一边说,一边将统计系统上的图像放大。

这种图像并非来自人类的相机,而是取自咒怨死神感知到的画面。每当人间产生咒怨,咒怨死神便会第一时间感知到施受双方的最新形象,以及他们所处的最新方位。这也有利于咒怨执事们开展调查、推进业务。

图像的远景似乎是一片烂尾楼,图像中央的三个年轻男人——一个梳脏辫儿的小胖子,两个染着绿毛的干巴瘦子——聚在一间毛坯房内,周围垃圾遍地、涂鸦满墙。从三人未加掩饰的眼神和表情推断,他们很难称得上人类所谓的“好人”。

“这三人是谁?和她什么关系?”

“和翠薇花园那单业务一样,没有姓名,她应该不认识他们。”

“那受怨者信息上是怎么称呼他们的?”

“勒索者A、B、C。”

在人生的前三十二年里,李玫从未怨恨过、也从未诅咒过任何人。她一向与世无争。她对每一条生命都满怀尊重。每当在网上看到一些夸张的标题或封面,她总是刻意回避,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太强烈的猎奇心理,更因为她知道那标题或封面之后要么是满篇胡话,要么就是实实在在的悲剧。如果办公室里的三位大姐突然议论起某时某地天降横祸、多少人死于非命,而她避无可避时,她总是对那些人、以及他们的亲属抱以深切地同情。

这样的良好心态在她三十三岁这年崩裂,一切都因为出轨。

婆婆成为植物人后,她仍心有余悸。她总觉得婆婆已经掌握了她的出轨证据。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一旦婆婆苏醒(理论上仍有这种可能),她或许立刻就会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到那时,就算家丑不外扬,她也将被婆家人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永远别想将污名甩脱,父母也无疑会被她连累得抬不起头,儿子和女儿也会因有她这样的妈妈而感到耻辱……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