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24)

作者:射手作


冬融轻轻关上家门,刚要换鞋,却发现母亲从卧室里摸索着走了出来。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袋子,跑过去扶住母亲。

“又这么晚才回来啊。”

母亲一边叹气,一边抽动着鼻子:“怎么这么大汽油味儿啊?”

“哦……美玲她对象的摩托车漏油,蹭衣服上了。”

冬融轻车熟路地撒了个小谎,心想,盲人的嗅觉果然无法用洗发水糊弄。

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母亲空洞的两眼渐渐转向窗口,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冬融问。

“好像……好像你爸回来了。”

冬融觉得,这应该是她爸去世后,母亲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想,根本就不可能。

“我先和美玲他们打个招呼。”

冬融一边说,一边开了窗。

“我到家了,拜拜。”

“拜拜。”

美玲和罗昊坐上摩托车,朝冬融和铭久摆了摆手,先走了。

“拜拜。”铭久也准备离开。

“拜拜。”

冬融缩回身,刚要关窗,母亲却忽然扑到跟前,一脸惊惶:

“刚才是谁说话?是谁?是不是你爸?”

第16章 母亲(上)

“不好意思,让你折腾这一趟”。

进门之前,冬融再次向铭久致歉。

“没什么。”

尽管并不能完全理解冬融母亲坚持要见自己的理由,但他不排斥帮冬融这个小忙。

冬融刚要用钥匙开门,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衣着素净、形貌枯瘦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内,蒙着灰翳的眼睛直视着铭久。

冬融连忙介绍:“这就是我妈。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位大哥。”

女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冬融告诉铭久:“她看不见你,但是能感觉到。”

“哦……您好。”铭久朝女人打招呼。

只一瞬间,女人努力保持着的镇静便溃散开来。她的嘴唇开始颤抖,手也开始颤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冬融连忙过去扶住她。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女人朝着冬融喃喃道,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冬融皱皱眉头:“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他走的时候,你还小。”

“都十三了,还小?”冬融用力将母亲的身体扶稳,然后向铭久解释道:

“她觉得你的声音和我爸的很像。”

“不……不是很像,”女人的激动难以自抑,“那就是你爸的声音……”

“怎么可能!”冬融似乎有些生气。

女人止住眼泪,问铭久:“我能不能……我能不能摸摸你?”

“妈——”冬融的表情更加不快。

然而女人还是坚定地朝铭久伸出了双手。

铭久看了看这娘俩儿,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抬起右手。

刚一摸到铭久粗糙的手背,女人的手立刻往回缩了一下。随后,她再次将手伸出,将铭久的手牢牢握住。

当她抚过铭久手掌上的老茧之后,脸上的期待开始渐渐退却。

“妈——”冬融低声催促道。

可是女人似乎仍不死心,她忽然松开铭久的手,顺着铭久的两臂双肩一路摸索上去,最后一把捧住了铭久的脸。

“妈,你别这样……”

冬融的脸颊涨得通红,她试图阻拦,却终究没拗过母亲。

铭久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瘦长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移。那些手指没有任何气味,也没有任何温度,却让铭久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仔仔细细摸过铭久的五官后,女人的两手一下子垂了下来。

“对不起……”

她瘫在冬融的怀里,仿佛刚才的举动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就说嘛!”

冬融埋怨过母亲,又连连向铭久道歉。

“啊……没什么,别介意。”

铭久一开口,女人的泪水又开始止不住地流。

她问铭久:“你……你是不是认识我爱人?他叫冬柏。”

“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

铭久从冬融家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走在又脏又破的砖石路上,松动的砖块不时发出声响,两只流浪猫警惕地看着他走远,这才重新钻进垃圾箱。

铭久注意到,不过三四小时的光景,街边的大排档便全部换成了早点摊,烟火气再次升腾起来,形形色色的人类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忙碌中。

刚刚过去的一天里,虽然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忙了不少事,却没办成哪怕一单业务,这样的效率,实在是太低啦。

正这样边走边想的时候,一个矮矮胖胖的蘑菇头女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总算碰到你啦!”女孩说。

“哦哦……是您啊……”

原来是曾有过一次合作的恶欲死神苏萼。与铭久不同,她的衣着随季节做了变化,宽松的T恤被肥大的连帽衫取代,只是衣服正面同样印着卡通动物形象。

苏萼问:“你还记得我?”

“当然。”

铭久心想,我怎么会忘呢?我认识的所有死神里,就属您的性子最慢了。

“这么长时间没联系我,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当然不是,只是没有太多业务。”

“现在也没有?”

“没有。”

铭久之所以回答得这样干脆,是怕像上次一样,被苏萼缠着讲故事,那样的话会很耽误时间。

可苏萼似乎并无此意。

“要不要尝尝这个炸糕?”

苏萼捧起手中纸袋,露出两个圆鼓鼓的炸糕,深棕色的外壳上泛着油的光泽。

“不了。”

铭久摆摆手。他觉得苏萼也多此一举。

苏萼不再客气,立刻捏起一个炸糕咬了一口,发出干脆的“咔嚓”声。

“这个是豆沙馅儿的,”苏萼看着被咬过的炸糕嘀咕道,“那另一个就是红糖花生的了。”

铭久对此并无兴趣,他只想尽快离开。他不希望今天依然无法取得工作进展。

“那么,我先……”

“你不是没有业务要忙吗?”苏萼嚼着炸糕问道,她脸上沾了一粒油渣。

“呃……就因为没有,所以才要去找业务嘛。”

“哦。”苏萼慢吞吞地将嘴里的炸糕咽下。

“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聊。”

铭久抬腿便要离开,却被苏萼叫住。

“我这里倒是有一单业务,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业务?”

“嗯……一两句话说不明白,我们去那边坐下说吧。那家粥铺看起来不错。”

两个小时后,城南某职工住宅小区,8号楼,601室。

近两年因儿子被害而受到社会广泛关注的南萍一把将手机扣在桌上,随即用两手死死按住,仿佛只要松一点点力气,那些恶毒的话语便会像蛇一样,一条接一条地从手机屏幕和桌面的夹缝中钻出来,再度朝她吐出黑色的信子。

卫生间传来一声欢快的提示音,床单洗好了。她望着阳台窗口柔和的阳光,心里的愤恨和厌恶感稍稍减轻。她决定先把床单晾上,借此平复一下心情,等忙完之后,再给手机里的那些话截个屏。

她走进卫生间,先关闭了洗衣机的电源,然后拉开滚筒盖,将床单一点点拽出,放在一个干净的大号洗衣盆里,随后端着洗衣盆进了阳台。

升降晾衣架高悬在头顶,她叹了口气,嘲笑自己总是忘记晾衣架已经坏掉、无法顺利升降的事实。

一个家,总该有一个男人的,可以不必是成年的男人,但必须是成熟的男人,如果实在没有,家里的女人便要分饰两角,顶上这个空缺。自从丈夫去世后,二十多年来,南萍一直都是既当妈又当爸,无论细活重活都一肩承担。正是由于她的努力和坚韧,这个家才未因丈夫的过早离去而减少安全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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