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17)
作者:射手作
“气得怎样?”
“气得真想……”
“真想怎样?”
铭久朝中间歪歪头,看到成杰紧盯着司机的嘴,眼神里充满期待。
“真想不干了。可是没办法,还得给儿子攒钱。”
这显然不是成杰期待的答案。可他不死心,没等多久便再次挑起话头:
“像您这样天天在道儿上跑,那样的蠢司机一天怎么也得碰上两三个吧?”
“两三个?”司机把眼睛瞪得溜圆,“哪止两三个?”
“能有多少?”
“这么跟你说吧,我一天要干将近十六个小时,至少开三百公里,那种开车不看道儿的二逼司机,一天碰见二十个都算少的!”
“这么多?”成杰故作感慨,“果然有驾照不一定有素质啊。”
司机冷笑一声:“驾照也不一定有啊。”
“还有没驾照的?没驾照不是不能开车上路吗?”
“法律是那么规定的,可就是有不守法的人。无证驾驶的多着呢!”
“那也太不负责任了!”成杰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去年百货大楼那个事儿,你知道吧?”
一瞬间,成杰的眼神便陷入空洞状态,就像是机器人被关掉了开关。
一直留意着两人对话的铭久立刻明白,成杰和他一样,对“去年百货大楼那个事儿”毫无印象。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记性不好或是信息闭塞,而是因为他们的记忆都只能追溯到刚成为咒怨执事的那一刻。
想必此时的成杰也和那次在公交车上的我一样,正为找不出更早之前的记忆而困惑不已吧,铭久想。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看成杰,大概是觉得这人怎么突然就愣住了,有些莫名其妙。
铭久及时插话道:“什么事儿啊?”
后视镜里立刻现出司机难以置信的表情:
“百货大楼那事儿,你不知道?一下撞死三个人,你居然不知道?”
成杰这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怎么撞的?”
“这么大事儿你们俩居然不知道,”司机的表情由难以置信转为鄙夷,“去年,大概是五六月份吧,有天晚上,就在百货大楼那个路口,四十多岁一个女的,无证驾驶,把油门当刹车,冲了一百多米,一直冲到百货大楼里。楼里的人正购物呢,结果飞来横祸,三死十一伤。你说这女司机多缺德?太他妈缺德了!”
“就是,真缺德,至少毁了三个家庭啊!”
“哪止三个?伤者里还有重伤致残的。”
“啧啧,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我在网上看死者家属录的视频,有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有的是还在吃奶的小孩儿没了妈妈……唉,看着就揪心!”
“太可恨了!要我说,这女司机就该死!”
说到这里,成杰瞟了司机一眼。
“已经死了。”
“啊?怎、怎么死的?”
“不清楚,反正法院还没开始审理就死了。”
看来成杰的劝诱计划落空了啊,铭久暗想,不过,犯下那样罪行的女司机,就算早早死去也不稀奇。说不定就是那些死伤者家属的咒怨,让她赔上了性命呢。
眼看下个路口就要进入秀水街,路面却开始拥堵,好半天也无法前进一步。司机忍不住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成杰见缝插针,问道:
“您刚才说,那种‘开车不看道儿的二逼司机’,一天能碰见二十个?”
“至少。”
“那这些‘二逼司机’里,有没有特别特别招人恨的呢?”
“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没有像那个无证驾驶的女司机一样缺德的呢?”
“那倒没有。她那样的毕竟是极少数。要是一天遇上二十个那样的,我得命多大才能活到现在啊?”
“那倒是……不过,有时候遇到那种强行加塞儿、动不动就溜号儿,或者故意压着速度跑的,肯定也会特别生气吧?”
“那当然。不都跟你说了嘛,有时候我真不想干了,谁愿意天天跟这帮二逼打交道?不过为了儿子,我还得继续干啊。”
“是,再怎样您也得继续干下去,毕竟开车有问题的又不是您。”
“就是。”
“不过我觉得,要是只有您生气上火,而那些‘二逼司机’却没有受到惩罚,那就太不公平了。”
“我才不生闷气,我从来不惯着他们!急眼了我就骂他们两句,或者别他们一下。那帮二逼,一吓唬就老实了。”
“可光这样,那些司机还是受不到实质性的惩罚啊。”
都说旁观者清,坐在后排的铭久,此时明显察觉到成杰急于诱使司机施加咒怨,以至于步步紧逼,几乎露出马脚。
幸好司机并未在意这一点,仍然顺着成杰的思路往下说道:
“确实,吓唬他们一下只能让我自己解气,他们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所以……”成杰似乎看到了希望。
“所以,什么时候刮一次、撞一次,或者让交警狠狠收拾一次,他们可能才会真正长记性。”
尽管看不见成杰的表情,可铭久知道,司机的答案一定又让成杰失望了。
“您就没想过,让他们翻车、或者追尾,被撞死或者轧死?”成杰还不死心。
“没有啊,”司机一脸狐疑地看着成杰,“你这小伙儿,心理有点儿阴暗啊。”
好半天,成杰再没说话。
施加咒怨这种事儿,果然还得顺其自然啊,铭久想。
与此同时,路面解除拥堵,车流又畅通起来。
出租车刚刚起步,却立刻刹住。铭久朝前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太太没牵住孩子,让孩子自己跑进了机动车道,差点儿酿成大祸。
“把孩子看住了啊!”司机朝老太太大吼道。
“哎呀,对不起啦……”老太太陪着笑脸。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你是对不起那孩子,对不起他爸他妈!”
出租车重新起步之后,司机仍忍不住念叨:
“老人带孩子,实在不让人放心。我儿子小时候,我都没敢交给老人,都是我们两口子亲自照看……”
成杰没搭腔,于是铭久接过话道:
“看来您很在意小孩的成长啊。”
“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在意啦。”
铭久并不擅长与人类聊天,他觉得搭上一句半句就可以了,司机却意犹未尽。
“真快啊,一转眼就从小奶孩长成中学生了。”
“哦,已经是中学生啦……”
“是啊,学习压力比以前大多了。”
“哦,那……学习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全年级也就能排个前十,哈哈。”
“那很不错啊。”铭久勉强延续着对话。
“嗯,他学习没问题,就是有些内向,有点儿过于老实。”
“老实点儿好。”
“以前觉得老实点儿好,不淘气,不惹祸,可长大以后……”
铭久正不知如何往下接,成杰忽然插话:“有人欺负他吗?”
司机没说话,脸上却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不是校园霸凌吧?”成杰问。
“不算、不算……”司机嘴上否认,眼神里却充满不确定和担心。
“不是就好,否则比较麻烦。”
司机忙问:“怎么麻烦?”
“虽说现在社会上对校园霸凌比较关注,可这种行为毕竟不容易监管。很多霸凌都是隐性的,比如心理上的压迫或孤立,根本找不出有力证据,而比起身体上的霸凌,我觉得恰恰是心理上的霸凌对孩子影响更大。”
铭久注意到,司机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越握越紧,凸起条条青筋。
成杰又道:“就算霸凌者受到处罚,可再重也不至死。如果霸凌者能知错而改还好,要是碰上个心理变态、家人再助纣为虐的,受罚之后还来纠缠,你说该怎么办?转学、搬家?能躲到哪儿去,能躲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