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怨者(15)

作者:射手作


铭久很怀疑那些资深咒怨执事的PPT都是同一个人做的,只是根据发言者的不同,改了几个指标数据而已。

他忽然想起了晴夏。晴夏的发言,应该不会和这些人一样吧?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前后左右张望。

可会场中丝毫看不见晴夏的踪影。

她没来吗?这样的场合竟也可以不参加吗?铭久又朝四下里扫了一圈,视线掠过一个个僵直的背影,扫过一张张漠然的冷脸——

他忽然看到一张笑脸。

那是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执事,形象年轻,脸白且方,正望着台上的发言者,抱臂而坐,目光炯炯,不时颔首,且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虽说咒怨执事要混迹于人间,很需要掌握几种常用的人类表情,可在这满是咒怨执事的场合,他完全不必如此卖弄。

“下一位,铭久。”会议主持人的声音从主席台上传来。

铭久立刻起身,走向主席台。与此同时,主席台大屏幕上已经调出了他的PPT封面。

“上个季度,我总共接办业务29单,经调查确认,其中满足对受怨者执行死亡条件的共26单,截止上季度末,共办结19单,办结率73.1%。”

从之前上台的那些咒怨执事的发言情况看,铭久的业务量偏低,远不可与资深执事们相比,但要论办结率,他应该能排在中游。此外,他还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业务量似乎和办结率成反比,业务量越多的执事,办结率越低。

铭久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这是我正式担任咒怨执事的第一个季度,所以,各项指标没有同比和环比数据。”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完全没必要特意说明,但台下绝大部分咒怨执事并不在意,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那位眼镜男似乎也不在意,仍然保持微笑。

“不过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数据——”

铭久将PPT翻到下一页,继续说道:

“在我办结的19单业务中,被执行死亡的男性受怨者有13位,女性受怨者则只有6位,占比分别为68.4%和31.6%。”

一张饼状图在PPT中适时显现,代表男性比例的蓝色占据大半,而代表女性比例的粉色则只有一角,对比明显。

“19位受怨者中,因‘七人之怨’而被执行死亡的共8位,因‘七年之怨’而被执行死亡的共11位,分别占受怨者总数的42.1%、57.9%。”

讲到这里,铭久扫了一眼台下,他注意到眼镜男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更加专注。

“与这19位受怨者相对应的施怨者共有82人,其中女性55人,男性27人,占比分别为67.1%和32.9%,与受怨者的性别比例完全相反。”

新一张饼状图打开,粉色和蓝色的位置立刻对调。

“67.1%只是平均比例,在我作为见习咒怨执事参与的第一单业务中,向受怨者施加咒怨的七人里,有五位都是女性,占比为71.4%,比平均比例高出4.3个百分点。”

铭久又朝台下看了看,眼镜男不再抱着双臂,而是伏在桌上,好像正飞快地记着什么。

“还有一组数据也很有意思。在这19单业务的82位施怨者中,有6人在与其对应的受怨者死后,表现出人类所谓的‘惋惜’‘哀痛’或‘悔恨’之意,占比为7.3%。甚至在这6人中,还有3人曾在受怨者死前努力挽救其性命,分别占全部施怨者和有惋惜、哀痛或悔恨表现的施怨者的3.7%、50%。”

铭久将这些数据一口气说完后,PPT上的图表换成了一张张标注过时间、地点及人物姓名的照片。

显而易见,这都是那些“有惋惜、哀痛或悔恨表现的施怨者”的照片。

“对于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理解……”铭久说。

“我也实在无法理解。”

声音来自台下第一排正中。铭久连忙看去,竟是周瑗。

“你到底想讲什么?”

青白色的方脸上,葡萄紫色的阔唇一翕一张,本就不甚整齐的牙齿更显张狂。

“呃……”

铭久一时语塞。

“你刚才讲的那些内容,算是哪个版块里的?上季度业绩完成情况,存在的问题和不足,还是本季度工作打算?”

铭久答不上来,脑海里却响起晴夏曾经的忠告:

“不要为那些无聊的事分神,专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你的发言到此为止,下去。”周瑗说。

铭久只好服从命令。

“下一位,成杰。”

主持人话音未落,眼镜男已经昂首挺胸,阔步走到台前。与铭久擦肩而过时,他依旧保持微笑,并点头示意。

原来他叫成杰啊,铭久暗忖,不知他会作怎样的发言,周瑗又会不会命令他收起那毫无必要的笑脸。

“和刚才那位同事一样,这也是我正式担任咒怨执事的第一个季度,甚至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季度,因此,我也没有相关指标的环比和同比数据。”

在简要汇报过上季度业绩完成情况之后,成杰如此说道。

原来他入职时间还没我长啊,铭久暗想。

可是接下来成杰却另辟蹊径,将上季度的业绩指标数据分解到每个月,并辅以PPT图表,以此说明他的业务量和办结率正呈逐月大幅提升的态势。这样一来,尽管他整个季度的业务量和办结率都相对落后、甚至低于铭久,却给人以风头渐劲、未来可期的感觉。

随后,他又条理清晰地罗列出当前存在的问题和不足——由客观因素造成的问题,一二三;由主观因素形成的不足,一二三——清清爽爽,干脆利落。

这期间,他一直端着与众不同的仪态和腔调,也始终保持着微笑。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位成杰就会超过我、超过所有同事,成为咒怨执事中的精英吧——不知不觉,铭久竟冒出这样的念头。

与此同时,成杰的发言再次提到了铭久:

“在我汇报本季度工作打算之前,我必须要说明一下,刚才那位同事统计分析的一系列数据,看似无用,却在某种程度上对我的工作思路提供了补充。”

铭久闻言,颇感意外。

“比如,那位同事提到,上季度由他办结的19单业务中,‘七人之怨’的占比要比‘七年之怨’低。我刚才大体算了一下,我办结的15单业务中也存在同样现象。这就说明,要实现某人被至少七个人施加咒怨,要比他被人连续施加咒怨至少七年,相对更难一些。”

说到这里,成杰忽然收起微笑:

“至于为什么‘七人之怨’相对更难,我想,大概是人类所谓的‘善心’和‘恕心’使然。就像刚才那位同事所说,有些施怨者不但对死去的受怨者表现出惋惜、哀痛,对自己曾经的咒怨表现出悔恨,还曾试图避免受怨者死亡。虽然人类的咒怨不会因其反悔而被撤销,对我们的业务没有影响,但既然人类可以在施加咒怨之后反悔,那么从一开始便怀着宽容和谅解,从而收敛怨心恨意,即便对结怨甚深之人也不轻易施加咒怨的人类,肯定更不在少数。”

成杰到底想说什么呢?铭久望着周瑗的背影,他觉得成杰马上就会和自己一样,被勒令提前下台。

可成杰却依旧侃侃而谈,且嗓音更加清晰洪亮:

“尽管就施怨者人数而言,‘七年之怨’比‘七人之怨’更容易实现,可从形成周期来看,‘七年之怨’的形成周期是固定的,至少要等七年;‘七人之怨’则不然,只要能凑够七名施怨者,可能一天之内就能满足为受怨者执行死亡的条件。也就是说,只要能破解‘七人之怨’的施怨者人数达标难题,我们就能大大提高单位时间里的业务量。”

成杰稍稍顿了一下,重新露出微笑:

“所以,对于本季度的工作打算——”

“时间到。”主持人机械地发出提醒。

成杰的微笑僵在脸上。三分钟的发言时间显然让他的发挥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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