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专署大院的岁月(98)
作者:毛若眉
赵彬在桌边椅子上坐下,打开抽屉,拿出日记本,补写住院期间落下的日记。前天他已补写四篇,现在他一口气又补写了四篇。日记写完后,他合上本子,搁下笔,身子往椅背一靠,然后陷入沉思。这时,他想,冯莹虽宽容了他,但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并不会这么快在她心里消失;只有在今后的生活中,加倍的、用心的关爱她,才会慢慢袪除她心中的创痕。
赵彬这样想,也真这样做,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有空,就帮冯莹做事。比如,他见冯莹在卫生间洗衣服,就主动把清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在阳台的绳子上;早上起床后,他要冯莹多睡会,他去食堂把早饭端回来;平时吃完饭,也主动把碗筷一并收到厨房里;周日,见冯莹要出门买菜,就跟她一起去;晚饭后,还陪冯莹到河边练习打太极拳;冯莹感冒了,他马上去医院把药开回来;去省里开会,每次都给冯莹带礼物;冯莹过生,他也是给她买这买那……赵彬的这些举动,的确像袪疤的药水,一点点的在消除冯莹心里的伤痕。
冯莹确实像赵彬分析的那样,短时间内,她不可能把赵彬对她的伤害,一下就忘得无影无踪。她虽尽量想着赵彬的好处,尽量不忆那件伤心的事,但有时,脑子总是不由自主的要胡思乱想,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难过。不过,现在她在赵彬的关爱和帮助下,渐渐地走出心理创伤的阴影,跟赵彬的感情,恢复到从前。
这年刘哲离休回了山东老家。
到了一九八五年十二月,赵彬满六十七周岁,他从领导岗位退下来。赵彬办完离休手续后,每天在家整理日记,并将日记中记载的大量历史资料,写成文章,向《纵横》等杂志投稿。由于他写的文章,史料详实,文字朴实无华,都得以发表。这期间,他还应邀为曾在冀察晋边区战斗,和工作过的几个县的党史办,写革命斗争史料。石谷地区政协文史科的人,也请他攒写石谷地区从一九四九至一九八零年间,历次重大政治运动、重大事件及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史料。这样一来,赵彬虽然没工作了,却依然忙碌着。
第二年春天,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四月,有一天下午,赵彬在书房写完一篇“牺牲在虎头山上的徐晓枫”的文章,就搁笔,挪开椅子,来到阳台上休息。正在阳台上浇花的冯莹,见赵彬来了,就停了浇水,对赵彬指着院墙外的萝月河,说:“你看,河里那只船上,有好多捕鱼的大鸟,你晓不晓得,这些大鸟叫么子名字?”
赵彬扶了扶眼镜,朝河里望去,只见河里有个捕鱼的人,用一根竹杆,慢悠悠地划着一叶扁舟,舟舷上站着十几只灰黑色的大鸟。赵彬想了想,对冯莹说:“叫什么……叫什么鹰吧……”
冯莹噗哧一声笑道:“叫鸬鹚。我当真以为你么子都晓得。”接着说,“这里的风景好美哦,我天天看不够。没想到老了,住这么个好地方。说老实话,现在就是有人要我搬到北京去,我都不得搬。”
赵彬听了,笑道:“你只管安心住……”
正说着,“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赵彬去客厅把门打开,见是农业局办公室的小王。小王对赵彬说:“地区老干局的张科长,刚才打电话,要您去趟老干局。”
“有什么事?”赵彬问道。
小王说:“张科长没说,只要您马上去一趟老干局。”
赵彬点头:“好,知道了。”
冯莹来到客厅,问赵彬:“小王要你去搞么子?”
“他说老干局张科长打电话,要我去趟老干局。”
冯莹连忙说:“哦,那你快去。”
一个小时后,赵彬回来了,他一进门,冯莹就问道:“张科长找你有么子事?”
赵彬笑咪咪地说:“你猜?”
冯莹说:“我怎么猜得到,看你高兴成这样,有好事吧。”
冯莹说时,端起茶几上赵彬的杯子,到厨房重新泡了茶,端出来递赵彬。
赵彬接过茶杯,坐沙发上,望冯莹笑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么子问题?”
“如现在有人要你搬到北京去,你搬不搬?”
“不搬。”冯莹果断地说。
“搬到省城呢?”
“也不搬。”
“真的不搬?”
“真的不搬!”
赵彬哈哈大笑道:“那我一个人搬到省城去住。”
冯莹不屑地说:“你搬到省城,住哪里?”
赵彬抿了一口茶,又哈哈地笑起来。冯莹见赵彬只笑,不说事,就有些着急地说:“张科长叫你去,倒底搞么子唦?”
赵彬被冯莹急切的样子,又逗得笑起来,笑毕,说道:“张科长叫我去,原来是上级为照顾石谷南下老干部,在省城修建了一座干修所,共有二十套住房,每套房面积一百五十平米,四室一厅,一厨,两卫;另修得有办公楼、车库、工作人员宿舍;还配了所长、财务人员和医生;还买了两辆小车。老干局已按老干部参加革命的时间,确定好入住人员。我资格算老的,排名第二,张科长打电话,就是要我去先择楼层,我选了二楼。”
听到这个消息,冯莹高兴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激动地说:“真是喜从天降啊!”
“愿意搬家吗?”
“怎么不愿意。”冯莹撇嘴笑道。
“你不是说,有人要你搬到北京,你都不去吗?”
冯莹呵呵地笑道:“我敢这么说,是觉得你已离休,肯定不得再往别处搬家啦。”
“我也没想到上级领导,会这样照顾我们南下干部,我从内心里感谢党和国家没有忘记我们。”
冯莹笑道tຊ:“上面领导把你们接到省城养老,肯定是考虑你们这些南下干部,为石谷做了很多贡献。现在好啦,你们这些北方人,回老家就方便啦。怎么只修二十套房子,应该不够啊?”
赵彬说:“是不够。我分析,可能上面财政资金不足,只拨了修二十套房子的钱。我听张科长说,老干局明年下半年,在杜鹃山也要修干休所。”
冯莹点头:“哦,什么时候搬家?”
“张科长说,大概在十一月。”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搬家啦。”冯莹开心地说。这时,她想起儿子,就又问赵彬,“杰智怎么办?”
“组织没考虑子女调动的事。”
“没考虑,就算啦。我做饭去。”冯莹喜笑颜开地去了厨房。
从这日起,冯莹心里天天充满了喜悦,她只盼着十一月快点到来。然而有一天,冯莹心里却起了一点小不愉快。事情是这样:那天,她从街上买菜回来,一进屋,把菜篮往餐桌上一放,就急忙走进书房,对赵彬说:“你莫写啦,我跟你说个事。”
赵彬抬起头:“什么事?”
“我刚才上街,碰到劳动局董局长的老婆,她说老董托关系,把她小儿子调到省纸厂啦。她问我们把杰智调了没得。我说没有。她说,你家老头子,省里那么多熟人,怎么不把儿子调到身边。我只笑了笑,没说么子。老赵,你看是不是把杰智调下哦。我们走啦,杰智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好唦。”
赵彬望冯莹抿笑说:“怎么他一个人在这里,洁娴也在这里啊。”
“我的意思是杰智没成家,以后星期天,他一个人没得去处。老赵,你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想想办法吧。”
赵彬摇头:“我不会找关系给杰智调动工作。杰智没得家,他不是谈了女朋友吗,可提前结婚嘛。”
冯莹稍有些不悦地说:“你呀,一辈子都是个死脑筋!别个当老的,都不像你!幸得四个女儿都是靠自己考学出去的,杰智也是下乡时,篮球打得好,被轴承厂招工进去的,如都指望你安排工作,那还搞拐嗒。”冯莹说完,转身去了厨房。